秀明说,你带着孩子,住厂里方便吗?
云重浅浅笑,大家有个照应。原本住九龙仔大坑东,这不去年场火烧木屋区。现在有个容身之处不错。只是孩子上学,以后麻烦些。
她弯下腰,对女儿说,思女乖,跟秀姨姨丈说拜拜。
荣贻生和秀明,将云重送到德辅道上。两个人又沿着山道,慢慢走上来。秀明这时回过身,对男人说,云姐现时这样,们要帮帮她。
在尼斯见到司徒灵思。她如今寡居,住在幢老年公寓里。
,爍烁在灯下闪着光,从她朴素形容里跳脱出来。她说,买这对,当年也就几张西贡纸。
几个大人喝点酒,渐渐微醺。秀明说,响哥,你记不记得,那时云姐教们唱支歌,是她阿爷教。云姐,那句怎唱来?有船又有花。
云重犹豫下,还是开口唱道:伍家塘畔系瓷乡,龙船岗头艺人居。群贤毕集陈家厅,万花竞开灵思堂。
刹那间,这歌声唤醒荣贻生,或者阿响。他仿佛看到个少女,站在安铺连街桂花树
下,边唱着歌,并无忧虑地望着他。然而,此时这歌声,似曾相识,虽婉转,却听来郁郁。尾音不复当年丰润,草草收束,是被岁月风干。
们吃过晚餐,她提议去海边走走。路上经过个周末市集,卖各种皮具。她看上串绿松石珠链。她坚持不懈地和小贩讨价还价,用流利而嘈切语调。她法语有浓重后鼻音,不知这是否是传说中里昂口音。她如愿地买到那串珠链,立刻戴上,并问好不好看。灰蓝眼睛,在路灯下,泛着暖色光泽。问她,是否记得,她母亲有对翡翠耳坠。
她看眼,很清晰地说,记得,九岁时,给她当掉。
司徒灵思与很多老人不同。她对往事保持着惊人记忆,精确到可以年份作为刻度。
除幼年时造成家变那场大火,她似乎善于向勾勒所有记忆中场景。她有很好中文能力,将这些场景还原得如此逼真。甚至于瓷场里所有厂房与房间方位,房间布局,其中陈设与工具,工具功能,都清二楚。特别是房间里圆炉。她说,她在寄宿学校里,第次听嬷嬷讲起巴别塔。也许那时太小,她总觉得这圆炉高得像巴别塔样,可以直通到天上。
直到她稍长大,还不足以登上阶梯。云重便抱着她,从火眼望进去,才看清里面层层叠高瓷器。为防止瓷器底面刮花颜色,都以薄瓦在周边支撑或上砖分隔。她告诉,极小时,母亲便教会她有关火与颜色奥秘。这也是烧制过程中加炭升火与扒火规律。最耐高温是西红。西红中有黄金磨粉,所谓真金不怕红炉火。而大红不耐火,遇火则变黄。问,那鹤春呢?她说,鹤春和大绿样,在火中早成通透。
唱着唱着,云重自己先黯然下去。她捋捋鬓发,抱歉地看眼,说,细路女歌,不好再唱。
她抬起头,看眼挂钟,说,不早。们要回去,赶末班渡海船。
秀明这才想起,她是路迢迢而来,便说,今晚别走。难得来,让孩子们多玩会儿。
云重摇摇头,明天早还要开工。
秀明就问她住哪里。云重说,住在大窝坪厂里宿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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