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实说,明义是有些踌躇。各大菜系,都有窝里传俗例。这其中有两层意思,个是传男不传女;是要传给本系厨师。对凤行两口子,明义如今掏心掏肺,自然是没什保留。可是,担心却是五举自己那关。说到底,厨艺如武艺,既有各种门派,也自有他背后手势与习惯。相似,如本帮与江浙菜,能够触类旁通。可打惯八卦掌,忽然想习咏春,就没这容易。拳不离手,熟能生巧,可也造就身上那筋骨里劲道。如本能般,不留意便流泻出来。要彻底放下,越规逾矩,先得回到白纸张。五举年轻,却是正传粤点师傅。年少有为,十年历练,已经做到同钦楼车头。本事也都长在身上。这本帮菜浓油赤酱,他觉得好吃,已是造化。可你让他就此改弦易辙,先废此前武功,重建修為,也才真是难上加难。
五举就提出先在厨房里,为凤行帮厨。
厨房里几位师傅,对他都很客气。其实客气得有点过分,是知道他来历,又听说他离开“同钦”因由,未免心里都有些顾念。
但五举人随和,又帮得手,渐渐就和众人打成片。私下里称他,也从“老板姑爷”慢慢变成跟着凤行叫、亮堂堂“举哥”。
唯可以让大家看出举哥过往,是他当年在大小按上练就功夫。剁馅、擀皮、上笼,又利落又好。而且,众人都看出,这小夫妻两个有点很像。就是眼里有活儿、没架子不造作。谁手上忙,都能上去帮把,还都能帮到点儿上。要知后厨忙起来,互相配合,是靠长期建立起默契。而五举在大家
越冬。这巢是去年巢。这对老燕,还记得回来。今年雏燕有四只,已经识得叽喳争食。“四儿日夜长,索食声孜孜;青虫不易捕,黄口无饱期。”凤行心里头响起旋律,是小学时音乐老师教支童谣,说燕子,是用首唐诗谱曲。凤行想,哪朝哪代,春天景致,都是样。燕子来,走,又再回来。
她于是想想,去找五举。她说,五举,爸现在悔得很。他说不想同钦楼上下说们上海人不厚道,说不想毁你。可是不悔,这是个人主张。同钦楼和们家,你总要选个。选同钦楼,就没有,们不相欠。选,你就要欠你师父辈子,还要欠你辈子。便要还你师父两世情,这辈子还不起,还要还下辈子。算算,不想为难自己,还不起。
凤行转身就走。这时候,她被五举拉住胳膊。
五举说,戴凤行,你若现在走,才是欠。师父那边,们两个来还,起还。
这时候,淅淅沥沥地下起小雨。两人站在原地,都没有动。雨打湿他们头发。雨渐渐大,顺着他们额头、鼻梁、嘴角流下来。凤行被雨模糊眼睛,她有些看不清五举。
她听见五举声音。五举问,凤行,你真会为烧辈子红烧肉?
凤行使劲点点头。
五举说,好,那就当你世百叶结。
明义没看错,五举悟性很高。
起初,他总觉得对女婿亏欠。想将店里经理职务给他,觉得体面,让他负责店面。但五举说,爸,是厨房里人。还是让回厨房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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