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爷说上海,和凤行记忆中不样。她说她喜欢阿爷上海。
五举和凤行对望彼此,都觉出久违快乐。
临走时,阿爷将五举手,叠上凤行手,说,孩子,要对她好。这是个好姑娘。
那天来人,都是邵公故旧,从美国而来。说起来,都是上海渊源。其中有对夫妇,男曾是顾先生部下,女是昔日沪上很风光买办小姐。虽韶华已去,着得家常,皆可见当年英挺与风姿。两个人就说,如今三藩,多是中餐馆。可像样上海菜却不多见,更不要说本帮菜。粤菜馆倒是处处开花,去国多年,
忙成片时候,就像卯榫,跟谁都能严丝合缝。
不忙时候,他便用心地看。看凤行“刷刷刷”,三两下将条青瓜切得当断不断、连绵而不绝。凤行见他在身边凝神,笑说,说过要教你,这是你说“蓑衣刀法”。便又拿过根青瓜,要给他演示。
谁知五举说,来试试,扯过来便切。同样三两下,刀下如影将青瓜切成。凤行心里吃惊,毕竟这样刀功,在常人需要苦练所得,何况这种刀法里花哨,尚有炫技成分。然而,五举只看数遍,竟然可以切得与她不分伯仲。她再看自己男人,却已经应声去帮小笼师傅起笼。凤行心里泛起丝柔情,五举在雾气中忙碌背影,便好似仗剑天涯侠客。
其实凤行和五举,回到自己小家,很少谈及彼此厨艺。凤行不说,是怕勾起五举伤心。五举不说,则是想要忘却。他们谈得多,是各自成长。凤行自然谈他们家由上海而来颠沛,谈北角邻里,谈他们家那间小小面馆。五举谈来谈去,除那个避而不及人,便是阿爷。凤行面感叹他人生单纯,面想,这个毫无血缘关系老人,何以让五举感情如此深厚。她回忆起阿爷在他们婚礼上样子,寡言而谦卑。她对五举说,们去看看阿爷吧。
阿爷两只眼睛,已经近乎全盲,只能看到极少光影。但是他根据声音,迅速地辨认出五举。然后犹豫下,清晰地叫出凤行
名字。
阿爷住在更小唐楼单位里。两年前,他唯女儿去世。女儿也是年迈老人,他说自己是白发人送白发人,只怪自己活得太长。他说这些,脸上并没有些悲色,平静得像是说别人事。他把自己大些房子,过到外孙名下。外孙夫妇便照顾他日常。凤行知道,阿爷离开“多男”后,五举孝顺阿爷,常常周济。阿爷亦待他,如亲孙。
他和两个年轻人,絮絮地说话。他说五举那时那小,双手拎着个“死人头”大水煲,给楼上客人。半天不下来,他担心得很。上去看,看五举抬着头,定定地看人斗雀,看入迷,忘走。他就想,这就是个孩子啊。五举说阿爷绝活是“仙人过桥”。他站起来,给凤行比画。那大铜壶,拿得稳稳,远远手起茶落。阿爷看不见,但脸上有笑,笑得满面皱纹纵横。他们说到五举去同钦楼前那晚,便都沉默。
凤行就问,阿爷可去过上海?
阿爷说,上海是个好地方,年轻时去过。那时候多好。人穿得好,吃得好,满街都是外国人,好像现在香港样。但没有香港人这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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