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义不说话,兀自点上炉子。用火钳夹住大乌参在火苗上烘烤,烤到参周身黑焦发脆,用铲刀刮去硬壳。天夜,在旺火与冷水间交替。参发开,竟有小孩胳膊粗细。
明义面收拾海参,面说,这次去个好地方,叫香港。
素娥便问,远不远。他说,不远,他拿起筷子头,点下素娥面前碟子,说,这里是上海,然后用筷子路划下去。划到桌子边缘,意犹未尽,又往自己胸口划过来,在空中点
拌来吃。味道居然不错。有时明义出夜警回来,已经是大早上。她煲白粥,给他盛碗,从罐子里舀出黄泥螺,拌个海蜇头。然后温上花雕,看着他吃。
有天,明义夜半出去,到天大亮没回来。素娥心烦意乱着,这时邻居家敲门,说不得。静安寺那边失大火,烧死好几个人。说是有救火员进去救人,自己没出来。素娥听,没命地就往外跑。跑出去,却和回来明义撞个满怀。明义脸上满是烟尘,只剩下对眼睛见得白。他闻见家里阵焦煳味儿。原来素娥心焦,熬粥忘记熄火。明义什也没有说,径直走到炉前,将锅端下来,熄灭炉子。他盛大碗熬得黑兮兮白粥,大口大口地吃,面佯怒说,在外头救火,回到家还要救,是没得歇。素娥方才愣愣着,这时“哇”声,哭出来。她上前抱住明义,紧紧地。两个人便抱在起,笑笑哭哭,哭哭笑笑。
明义去当海员时候,世道已经很艰难。
银纸不如纸,连大米都要在黑市上买。他们有四个孩子。靠份救火会工作,已经养不活全家人。素娥早从外头接裁缝和洗衣活计,没日没夜地做,但也是杯水车薪。
后来,明义听他浦东老乡话,跟着去出海。收入是救火员许多倍。经风浪,吃苦,他也在外头见世面。但心里因为记挂着素娥和孩子们,从不走太远。至多在南洋转转,就回来。马来亚、印尼、菲律宾,每次回来,总带来些新奇东西。多半是吃,有时是个榴梿,有时是几个椰子。他看着孩子们吃,自己边就着黄泥螺,喝素娥煮白粥。
有次回来,他从包里掏出两个黑漆漆东西,孩子们都围上来。明义便问他们知不知道是什。孩子们摇摇头。素娥看眼,有些惊奇道,大乌参?
明义呵呵地笑,还是老婆有见识。
素娥便说,怎会不知?日本人来那年,德兴馆“虾子大乌参”,广告贴得到处都是:“交关好味道,鲜到掉眉毛。”
素娥说事,日后成则没经考证民间传说。淞沪会战之后,中国军队南撤,上海市内公共租界和法租界沦为“孤岛”。当时,南市十六铺经营海味商号生意冷清,销往港澳和东南亚大批乌参积压。这消息被当时“德兴馆”名厨蔡福生和杨和生得知,他们随即决定以低价收购。买回大海参后,他们将海参水发,以本帮菜烹制方法,加笋片和鲜汤调味,烹制成红烧海参出售。因为当时上海本地饭店都没有这道菜,所以“德兴馆”这菜品立即成为最吃香招牌菜肴。名动时,得以传世。
但素娥这时回过神来,厉声道,这是有钱人家打牙祭东西。买这两条,侬弗要过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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