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举直至最后轮,才面对自己师父。
他遽然发现师父老。
这张脸,时隔久远,但又仿佛朝夕相对,并不觉得有丝陌生。他只是觉得,师父老。
师父并未看他。眼神定定,望着面前锅子。
他设想过很多次与师父重逢。如他般木讷人,对想象是没有兴趣。但他,设想过很多次与师父重逢。
动动,将胳膊慢慢地缩进暗影里。他想起,二十年前,也曾有过这样好月光。那时他还是个少年。迎着那月光,他抬起手,卷起手指。影子被映照在墙上,是只飞鸟,扑扇翅膀。变换手势,是只狗,机灵地拧动耳朵,发出无声犬吠。或者,是月中玉兔吧。“广寒宫,桂花树,寂寞姮娥舒长袖。”阿爷总共只会这支歌仔,是他家乡童谣。
他在这歌仔中蒙眬地要睡去。却听见门外“哗啦啦”声响,或许是夜猫子踩翻堆在门外杂物。他叹口气,索性坐起身。打开灯,抄起那本杂志来看。杂志封面角,是自己照片。木然无措样子,像是被人捉住错处孩子。翻开来,翻到有自己那页。字印得密,又很模糊,看不清。他想,或许是因为许久没阅读过文字。内页照片很大,色调倒更为阴郁,还有青蓝斑驳。再看看,原来是纸页太薄,或印刷质量不好。背面油墨透过来。他翻过去,看背面原来是张女人照片。她脸颊轮廓坚硬,眼睛里有丛生老意。那是在任英国首相。就在去年,她签署中英联合声明,决定这城市命运。这是五举知道。而他不知道,也在去年,她侥幸逃过爱尔兰共和军设置在布莱顿保守党炸弹。在以后许多年,她长时间地被记住,则因在北京与位老人会晤,走下台阶时匆促地跌跤。此刻,五举愣愣地望她脸。又翻过页来,看见这张脸背面,与自己那件白色厨师服,重叠在起。
荣贻生师傅出现,是在决赛前记者招待会上。
媒体们称他为“三蓉王”。
此时备赛五举,浑然不知,师徒即将相见。
他知道会是自己师父。
这场决赛,将观众当作上帝,可通观全局。却对参赛者保留最后神秘。五举被蒙着眼
甚至同钦楼上下,都倒吸口凉气。荣师傅并未告诉任何人,他接受这桩赛事。即便西点后来居上,唐饼式微,“同钦”仍为业界龙头。举动,举港观瞻。这赛成败,莫名牵扯整个茶楼声誉。何况对手还是陈五举。这个名字,十数年来,有如荣师傅心中芒刺。外人个个讳莫如深。后来收过个徒弟,有次闲谈时不慎提到,荣师傅竟当场开除他。
五举离开后几年,每到年节,备礼偕妻,往“同钦”探望。然而荣师傅避而不见,由他在门外站上数个小时。雷打不动。
这师徒恩怨,虽是旧闻,竟因各种机缘,得以被媒体翻炒。此赛事,在港众看来,简直犹如坐实想象。
并且,在记招会上,荣师傅对媒体说,他会在比赛时公开“莲蓉月饼”制法。多年来,他寻找着自己可传衣钵徒弟,如转世灵童般。就为他那秘不外宣手打莲蓉秘方。
人们都觉得他疯,心中却做好面对狂欢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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