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头,全世界(应该说是另个全世界)只有这父子二人。此时此刻,这个童年狂想又回来,只不过换成他独自在荒凉星球上行走,既没有绝望,也没有希望,终于看见某处人类建立基站。他再次掏出手机,心想,应该给父亲打个电话,然而他又在宇宙哪个角落?
二〇〇八年四月,周劭接到他母亲病重电话,从铁井镇坐车回到上海,在杨浦区间破旧室户里看到母亲,她卧病在床,脸色浮肿,头发白许多。屋子里光线暗淡,弥漫着中药气味,桌上塑料袋里装着不少西药盒子,些廉价保健品像是珍藏似放在玻璃橱柜中。她立即认出周劭,让他进来,自己又躺回到床上。问到病情,她说肾衰严重,做透析钱也没,死神已经站在门外。周劭算算,暌违已有十年,最后次见面是在九九八年,当时他刚刚大学毕业,手头拮据,去找她借钱,她从钱包里掏出两张五十元,给他张。那以后连电话都没打过个。
母亲问,他们怎找到你?周劭说,琴琴(他舅舅女儿)直有手机号。母亲问,在哪里上班?周劭说,上海郊区再往西南点,家台资企业。母亲说,跟台湾人做事啊,什工作?周劭说,储运部副课长,做物流。母亲问,结婚吗?周劭说,没有,有过个女朋友但前阵子分手。母亲说,你三十五岁。周劭说,三十四。
她语速很慢,喘息会儿,谈话暂停。周劭在屋子里转圈,上下打量,天花板上有摊漏水痕迹,已经发霉,地上铺是种廉价清水砖,进门处已经开裂,家具简陋,显然她是独居。屋子里没有挂任何照片,在他记忆中,她是个喜欢在玻璃台板和镜框里镶嵌各种肖像照人。
他母亲问,你在看什,看房子吗。周劭问,你买?母亲说,这是〇年买,二手房,当时花七万块,朝向不好,朝东,只有早上能晒到太阳,夏天雨水厉害,有时渗水。周劭说,现在这房子也值几十万,卖掉治病。母亲说,不想治,你舅妈说快要死,治不好。周劭点头,他对舅妈记忆深刻,个精明恶毒虹口区女人。母亲沉默会儿,问,你平时住在哪里,买房子吗?周劭说没什钱,住公司宿舍,副课长有个单间,也是朝北。
他只带两千元钱,没有立刻拿出来。中午,他出去吃饭,对她说下午再过来。小饭馆就在楼下,他点两个菜,瓶黄酒,慢慢喝着,看着小区里人来来往往。天气阴沉,快下雨,他想到十年来没有去给父亲扫墓,想到当年在货场看见梅贞,而梅贞也已经消失八年,想到端木云不知所踪,用非常书面话来说:个时代已经过去。
后来,他舅舅走进来,已经变成个胡子拉碴胖子,走路样子很滑稽,像被什东西追咬。舅舅说刚才走过,眼就看见你在里面喝酒,你还是老样子。周劭说,倒是没认出你来。舅舅说,你娘身体情况很糟糕,你刚才还气她。周劭不明所以,问说怎气她。舅舅说,她说她快要死,你不但没有安慰她,还冲她点点头。周劭说,实际上是你老婆说她快要死,实际上她看起来也不需要
请关闭浏览器阅读模式后查看本章节,否则可能部分章节内容会丢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