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后半夜,蒙眬中听见父亲蹑手蹑脚地爬上楼来,在床边坐很久。就在黑暗中那呆坐着,不说话。背过身去装睡,也不搭理他。后来,在不知不觉中,真睡过去。
第二天早,起床后,发现自己裤腰带不见。哪儿都找不到。开始,有点疑心,会不会是父亲把腰带自己拿去用,转念想,又觉得不太可能。父亲凡事心细如发,不会如此行事。
揪住裤腰,从阁楼上梯子上下来,发现那根腰带在父亲床铺上被摆成个圆圈。父亲这做,定有他道理。拿开腰带,掀开被褥,发现里面有个用麻布衬衫包裹圆鼓鼓东西。打开衬衫,里边是个大号搪瓷缸。揭开瓷盖,里边有个烤白薯,还有半截玉米。手摸,还是热。
坐在门口路槛上啃玉米,看着被风吹皱塘水。隔壁老福奶奶带着个四十出头女人,来到院子里。老福手里捏着把湿淋淋芫荽,对那个陌生女人道:“这就是他家。”随后又转身嘱咐说,爸爸让寻点草来喂羊,中午就去德正家吃饭。说完,她就颠着小脚摇摇摆摆地走。
那个妇人
,到里屋“挺尸”去。他这走倒不要紧,落下个人,实在不知如何是好。在那个时刻,忽然对广播里天天在说“吃二遍苦,受二茬罪”这句话,有更为深切体会。
事到如今,已经忘那天中午是如何离开婶子家。只记得,当经过婶子隔壁更生家时,更生老婆突然从门里出来,让她儿子永胜给送来个染有红点馒头。
父亲从青龙山回来时候,已是满天星光。他没有像往常那样轻手轻脚地走路(惟恐把吵醒),而是进门就兴奋地喊起床。在睡梦中被他吓跳,还以为出什事呢。穿好衣裳,睡眼惺忪地从阁楼上下来。父亲已经把带回家大碗白米饭,隔水蒸热,端到面前。
那碗白米饭上还盖着层萝卜烧肉。用筷子扒拉下,肉只有两块,也不像父亲吹嘘那样又大又肥。父亲将落在蓝布包袱上饭粒捡起来,塞到嘴里,边得意地问,是不是很长时间没有闻到肉味?他坐在桌边,抽着烟,动不动地看吃饭。每吃口,父亲喉结就缩下。不由得停下筷子,问父亲有没有吃过饭。
他想想,说:“要不你给剩口?你要是饿,全吃光也没事。”
听父亲这说,就知道他没有吃饭。很有可能,这碗饭本是他天伙食。他走十多里地,给捎回来,就是为让闻闻肉味。只吃小半碗饭,用筷子将那两块肉埋在碗底,装出吃饱样子,对父亲打个饱嗝,就上阁楼睡觉去。父亲央求再多吃点,没搭理他。
站在阁楼小木窗前,看着父亲坐在灶前板凳上吃饭。当他吃到藏在碗底那两块肉时,看见他肩膀剧烈地抖动,开始抹眼泪。这是第二次看见父亲流泪。第次是在去年夏天,因为吃伴着龙糠油泥,拉不出屎,肚子胀得像鼓样,父亲往嘴里灌韭菜汁时,哭过回。
父亲在灶堂里流泪,也在阁楼上哭。
父亲并不在乎知道他在哭。
也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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