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她为什流泪。
那棵长在墓地中老槐树,原先长在她家院子里。借由这颗老槐树,
四月六日,是个晴天,刮着东南风。跟春琴回半塘扫墓。
自从她母亲去世后,春琴就再也没有回过那个村庄。那里埋葬着她祖父、父亲和哥哥。现在,她既然已经重新嫁人,按照们当地风俗,应当回去知会他们声,在他们坟前磕几个头。春琴拎着个印有“莲美化工”字样白色布兜,沿着风渠岸河道大路,走在前面。渐渐就有些跟不上她。看见她身影升到个大土堆顶端,然后又点点地矮下去,乃至完全消失。过不多久,春琴又在另个土坡上寸寸地变高、变大。
最后,她停在处池塘边,发呆,等。
太阳终于在废弃砖窑背后露脸。那熔岩般火球微微颤栗着,从窑头赵村废墟上,点点地浮上来。顷刻间,天地为之新。不远处那片山岗上,在当年大队蘑菇房位置,停着辆报废挖掘机。隐隐记得,那处池塘位于两条道路交汇点,正是当年和父亲去半塘走差时,遇见梅芳和高家兄弟地方。在种似曾相识寂静中,似乎仍能听到当年送喜报锣鼓声。
西厢门和东厢门也早已片瓦不存,只是那道灰灰山墩(中间有个供人通行方方大洞)还在。山墩东面小河还在。边有栏杆小石桥还在。当年,和父亲看见狐狸那个乱坟岗上,矗立着个“韩泰轮胎”广告牌,背后是个望不到边际巨大苗圃。辆满载树苗小卡车,摇摇晃晃地驶出苗圃大门。
这是第二次去半塘。
记得,早在四十三年前,父亲带去半塘走差时,曾不无夸耀地对说,到仲春时节,等到村子里桃树、梨树和杏树都开花,等到大片红柳、芦苇和菖蒲都在水沼中返青,成群江鸥和苍鹭从江边结队而来,密密麻麻地在竹林上空盘旋,半塘就是人世间最漂亮地方。想,假如父亲有机会再到半塘来看看,他定会为当初说过话感到羞愧。没有满村桃杏。没有遍地红柳和菖蒲。没有成群结队江鸥和白鹭。
条正在建造中高等级公路,把半塘隔成南北两个部分。南边紧挨着马路,是修葺新半塘寺。它被建造在片宽阔水面之上。水塘对面是大片有着蓝色屋顶工业园区。再往南,可以看见居民小区排排楼群,隐没在大团黄色脏雾中。而在这条公路北侧,也就是原来半塘村所在位置,已经被规划成个半月形墓园。
清明节刚过,墓园里到处都是扫墓人遗落黄色菊瓣。团团纸灰在风中打着转。个身穿皮夹克中年人,边在墓前烧纸,边在用手机打电话。们在那片墓园中转半天之后,春琴才猛然想起来,她家人坟墓,很可能不在这片墓园中——当年,半塘村拆迁时,村里派人来通知她回去迁坟,她正在医院里打点滴。尽管如此,春琴还是执意要把这里每处墓碑都看个遍,满心希望“说不定在哪个角落里”,就能突然看见她家人名字。
很快,春琴在棵老槐树下站住。她转过身来,惊恐地看眼,随后,泪水就溢出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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