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死,伊墨当忘,而后成仙。
踏过奈何桥,沈清轩殁,季玖生。
不知不觉走出院门,又是堵高墙,墙壁之间路方方正正,毫无装饰,这府宅楼阁,全是如此做工,仿佛工匠们用尺子画出来格局,整齐端正,没有栈桥流水,也无荷塘月色。却因占地极大,由此而生种阔朗,也是种端肃。季玖在高墙阴影下慢吞吞走着,偶尔走进月色里,很快又退回暗处,无声又无息。
不知不觉,走到偏院,客居之所。季玖想起这是沈珏住院子,略顿顿,推开院门走进去。院中也无人声,却有光亮,烛光透过窗上薄纱映出,洒落在窗口台阶,铺层橘色。此时已是深夜,沈珏也不曾睡。
季玖透过窗户,望见室内两道人影,似乎正在桌边饮酒。偶尔有交谈,声音熟悉,是那妖物与沈珏,谈些什却听不大清。季玖不想做窃听人,转身要走,却又在听到“皇帝”词时顿住步伐,折身回来。
夜凉如水,有风声自窗棂穿入,卷起浮尘依附床帏,飘荡起来。
榻上季玖揭开帏帐,似有所觉,却等又等,满屋寂静,风声过后并无人声。暗夜气流清冷,灯烛皆暗,这简单书室在这样氛围里,骤然静至孤寂。他浮生偷闲来月时光,本该陪着妻儿共享,却在归家第日,与床榻之上将怀中女子,看成自己面貌,仿佛眼睁睁望着自己被人覆在身下……他却连逃都不能,咬着牙匆匆结束,才装出若无其事模样离开。
从此这寻常人家闺阁里欢欣喜乐,再与他无关。便是不想承认,那妖物对他影响,也已磨灭不掉,如旧年创伤,就算愈合,还会有瘢痕留下,狰狞无状。
季玖起身,披长袍坐在榻上,月色入户,榻前方天地如积水般空明,看片刻,他走出去。
院中无人,他只着里衣,披头散发在院中走着,夜风撩起发丝,扬起又落下,仿佛空气里有只无形手,在恋恋不舍抚摸。
其时沈珏正与伊墨谈到皇城里帝王,英武不凡,有趣很。而后猛地顿住声,父子对望眼,默默地转开头看向窗外。那人竟在听墙根呢,多有趣。
伊墨放酒杯,仿若切都不曾洞明,续前面话头,道:“觉得有趣,是动念头。”
“或许是。”沈珏利落道,沉静片刻,忽地笑道:“真身他见过,也不以为意,仍起色
这世他院中再无花草,怒放芍药、蔓延院墙蔷薇、艳红鹅黄,研媚绮丽景象,统统都消泯。沈清轩人生,如花朵般绝望而疯狂绽放十三年瞬然凋敝,他却低调到古朴程度。仿佛那世激烈将他心力蚀至枯竭,这生只想沉稳安静度过,简单些,再简单些,他已经耗损生,再耗不起。站在三生石畔沈清轩,缕幽魂静看着短暂生,而后捧孟婆汤,坦然喝下,并无犹豫。
他爱过,爱而不得,无怨也不悔。来世他却不想爱,不想让自己,再过那天天压抑隐忍日子。
隐忍到连句喜欢,都不敢说出口。压抑到最后个月,白发苍苍沈清轩看着年华正好伊墨,不敢问句,你可后悔当年与置气,损年华?
可曾后悔过?
沈清轩不敢问。这个答案,也不再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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