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子女,两个女儿只管吃,不管住,两个儿子,个推脱家里小,不让住,另个家里实在是太小,没法住。曹复礼自己房子呢,拿去卖掉。三囡生毛病时候,要化疗,几个子女劝,到晚期,钱再砸落去也是白费。曹复礼偏不听。子女气煞,个过半百光杆司令,救活又有啥用,不如花在小辈身上,好歹是亲骨肉。这些道理,曹复礼怎会不晓得呢,可他还是这样做,只为心里好受点。
三囡走掉之后,曹复礼靠着退休金,咬咬牙搬出来住。子女有空,就做饭做菜,来看望趟。曹复礼发觉,年纪大上去,自己脾气比血压还难管住。时常好好心思,从嘴里讲出来就变味,叫子女面色难堪,自家也下不来台。渐渐地,子女就不愿多来。曹复礼想,人活到老,大概要把这辈子学会东西全部还回去,重新变得像小孩样,万事由不得自己做主。唯独积在身上债无处可还,要背去地下。也许自己再过阵,就会像房间里这位样,瘫在床上,话说不清,把大小便也还出去。
等到饭都不会吃时候,全还出,人就撒手走。曹复礼在此地住两年,活进来,死出去,对这切,都看得很明白。
三伏天入到中伏,曹复礼隔着玻璃窗也能感到空气在外面炙烤味道。从六楼望出去,地上好像点八百只高瓦数电灯泡,亮到煞白
大头鬼,块头交关大。伊吃好牢饭出来,寻不着好生活,就去城南上班。平时搭在殡仪车里,帮忙搬上搬下。这个人心黑,死人身上金器都不晓得偷过多少嘞。不如出点钱,叫伊夜里弄下。
两人点头。老吴便出去打电话。
于是说定,为能道死,两人即便都躺在床上不能动弹,个人咽气,另个人也要当场拔管子,不许临阵赖皮。陶宝兴拿出工作笔记,叫曹复礼把亡故老朋友个个报出来。他讲,老曹,要做好准备工作,到时候下去,碰到谁人,要对得上号,说得出话。曹复礼喝得头昏,路跌回床边,大喊:张作永个,沈青松个,李全个,戴大仙个……哦哟,想不起大仙叫啥名字……
听闻喊声,护工赶过来,见两个老头子面目通红,满口胡话,地上堆食渣,两只空酒瓶,气得瞪眼,好啊,流水席不要吃,偏偏要寻死是吧。
护工嘴巴是很快,消息迅速传遍病院,六零两个老头子违规喝酒。六零三老吴也连带受到批评。
曹复礼酒劲,待睡过觉,到晚饭边才算缓过来。他笑嘻嘻地说,老陶,刚刚去过趟鬼门关啦,同几个老死尸讲好,有个叫陶宝兴兄弟要过来,大家多多关照!
◇◇◇四、大暑◇◇◇
三十八度天,窗门关,里头外头是两个世界。
这头,冷气呼呼地吹。曹复礼搬条细长板凳坐在阳台上,脖子伸得老长,眼睛不知望向哪边。
邻床老人已经睡,响起轻微鼾声。这栋楼里,大多数老人都睡下。医生讲,吃过饭,睡歇是必要。曹复礼向来不听。他讲,困午觉老人,都是活腻,有这点辰光,不如打牌,搓麻将嘞。邻床护工就刺他,要搓麻将,你倒是回家去住呀。曹复礼不答。家里气,他受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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