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告别吧。就提皮箱又折回头往个公用电话亭走去。火车站就在北城门外,电话亭正好在城门洞左边棵古槐树下。天很黑,远处灯光灿烂,风却呜儿呜儿地吹起来,庄之蝶走进去,却发现亭子里已遭人破坏,电话机号码盘中满是沙子,转也转不动,听筒吊在那里,像吊着只硕大黑蜘蛛,或者像吊着只破鞋子。在市z.府今年宣布为群众所办几大好事中,这马路上公共电话亭是列入第项,但庄之蝶所见到电话亭却在短短时期里十有三四遭人这破坏。庄之蝶想骂声,嘴张开却没有骂出来,自己也就把听筒狠劲地踢脚,听声很刺激音响。走出来,于昏残灯光下,看那古槐树上大片张贴小广告,广告里有关于防身功法传授,有专治举而不坚家传秘方,有××代×派大师带功报告,竟也有张小报,上面刊登两则“西京奇闻”。庄之蝶那溜眼,不觉竟又凑近看遍,那奇闻则是:本城×街×巷×妇女,邻居见其家门数日未开,以为出什事故,破门而入,果然人在床上,已死成僵。察看全身,无任何伤痕,非他杀,但下身×穴却插有个玉米芯棒儿,而床角仍有堆芯棒儿,上皆沾血迹,方知×妇女死于手*。奇闻另则是本城×医院本月×日,为妇人接生,所生胎儿有首无肢,肚皮透明,五脏六腑清晰可辨。医生恐怖,弃怪胎于垃圾箱,产妇却脱衣包裹而去。庄之蝶不知怎就把将小报撕下来,边走开,边心里慌慌地跳。在口袋里摸烟来吸,风地里连划三根火柴却灭。风越来越大,就听到种很古怪声音,如鬼叫,如狼嗥。抬起头来,那北门洞上挂着“热烈祝贺古都文化节到来”横幅标语,标语上方是面悬着牛皮大鼓。庄之蝶立即认出这是那老牛皮蒙做鼓。鼓在风里呜呜自鸣。
他转过身来就走,在候车室里,却迎面撞着周敏。两个人就站住。庄之蝶叫声:“周敏!你好吗?”周敏只叫出个“庄……”字,并没有叫他老师,说:“你好!”庄之蝶说:“你也来坐火车吗?你要往哪里去?”周敏说:“要离开这个城,去南方。你往哪里去?”庄之蝶说:“咱们又可以路嘛!”两个人突然都大笑起来。周敏就帮着扛皮箱,让庄之蝶在条长椅上坐,说是买饮料去,就挤进大厅货场去。等周敏过来,庄之蝶却脸上遮着半张小报睡在长椅上。周敏说:“你喝瓶吧。”庄之蝶没有动。把那半张报纸揭开,庄之蝶双手抱着周敏装有埙罐小背包,却双目翻白,嘴歪在边。
候车室门外,拉着铁轱辘架子车老头正站在那以千百盆花草组装个大熊猫下,在喊:“破烂喽——破烂喽——承包破烂——喽!”
周敏就使劲地拍打候车室窗玻璃,玻璃就被拍破,他手扎出血,血顺着已有裂纹玻璃红蚯蚓般地往下流,他从血里看见收破烂老头并没有听见他呐喊和召唤,而个瘦瘦女人脸贴在血那面,单薄嘴唇在翕动着。周敏认清她是汪希眠老婆。
九九二年十月十二日上午草完
九九三年月二十日晚改抄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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