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坟场,金木傻眼。这座坟场,没有坟,只有棺材和死人,棺材摞着棺材,死人压着死人,路堆过去,几里地都望不到头。
金木跳下马车,沿着坟场中间轧出路往前走,浑身哆嗦个不停。来东北前,他从报上知道哈尔滨死几万人,但却从没想到,会直接面对绵延尸山。他踏进雪地里,走到棺材堆跟前看,不少棺材还敞着口,有尸体从里头掉出半截,紫黑手脚搭在薄薄板材上,结层霜。还有些没入殓尸体直接搁在雪地上,身体冻僵成扭曲姿势。
伍连德自传中说:“棺内恐怖内容,bao露无遗,有人胳膊或腿以骇人姿势伸出来,令人毛骨悚然。有些尸体呈坐姿,此乃冬季极度严寒气候下,两个小时内即被冻僵之故。”
扑棱棱阵响,从没盖棺材里飞出群乌鸦。金木吓跳,阵恶心涌上来,差点栽倒。
拐子停下马车,扶住他,说这是不得已,他天送两三趟死人,棺材实在不够,能盖上点什就给盖上。昨天夜里送来佘先生,时找不到东西掩盖,裹着破毯子就撂下。“不只乌鸦,到天黑成群野狗就上来。”拐子指指棺材附近雪地,层层错杂凌乱野狗脚印。
指:“刚过30岁,伍大人能说出这样话——当时马上认,想明白。”
隔离七天后,拐子媳妇和老娘死,他和儿子活下来。他把儿子送到道里亲戚家,自己拉着马车加入埋葬队。当晚,傅家甸就宣布彻底封城。
“伍大人让咱们干什,就干什。其实是个怂包,但见多死人,也不怕。”拐子抹抹额头,揉掉眉毛上冰碴子,“听说伍大人在天津也有老婆儿子。”
金木嗯声,没说话,解开口罩,点根烟,使劲抽两口丢掉,又系上口罩。在北京时,他听说伍连德有三个儿子,最小四个月,最大才五岁。
或许当时太年轻,他对这些事没什感觉。
据史料记载,当时每天死人太多,赶制棺材来不及,后来尸体就直接拉到坟场堆积。地面冻得跟石头样,埋葬队无处下手,只好把尸体就地排放。金木到坟场那天,已经有六个星期没埋过人——傅家甸坟场尸体已经堆两千多具[8],排列长达三里多地。
金木日记中写道,他似乎闻到尸体腐臭:“腐臭味冲进鼻眼,透入皮肤。”东北月份,零下二十多度,尸体当然不会腐烂。这是恐惧错觉。
冰冻尸山真正恐惧,来自尸体上可能依然存活病菌。旅美作
在20年后笔记中,他却提到这件事:
“……伍博士于最初影响,是彼时出关赴死之抉择。”
查阅伍连德自传,东北防疫段,几乎未提到妻儿。事实上,他在东北防疫最后个月,小儿子因食物中毒夭折。或许,这是他回顾往事时刻意回避。
继续往前走,金木见到来傅家甸后第二具尸体——个中年男人倒在路中央,保持着摔倒姿势,身上结层薄冰。拐子说,走路歪歪扭扭栽死,肯定是鼠疫。这症状,跟得病老鼠个样。
紧接着,又是具,身上卷着铺盖。第三具、第四具、第五具……从城里走到坟场,路见十多个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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