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乱昏昏上海租界里住着,四季变迁和日子过去是不容易觉得。搬到邓脱路贫民窟之后,只觉得身上穿在那里那件破棉袍子天天重起来,热起来,所以心里想:
“大约春光也已经老透罢!”
但是囊中很羞涩,也不能上什地方去旅行次,日夜只
点点头说:
“对不起,是今朝才搬来。以后要请你照应。”
她听这话,也并不回答,放双漆黑大眼,对深深看眼,就走上她门口去开锁,进房去。与她不过这样见面,不晓是什原因,只觉得她是个可怜女子。她高高鼻梁,灰白长圆面貌,清瘦不高身体,好像都是表明她是可怜特征。但是当时正为生活问题在那里操心,也无暇去怜惜这还未曾失业工女,过几分钟又动也不动坐在那小堆书上看蜡烛光。
在这贫民窟里过个多礼拜,她每天早晨七点钟去上工和午后六点多钟下工回来,总只见呆呆对着蜡烛或油灯坐在那堆书上。大约她好奇心被那痴不痴呆不呆态度挑动罢,有天她下工走上楼来时候,依旧和第天样站起来让她过去。她走到身边忽而停住脚,看眼,吞吞吐吐好像怕什似问说:
“你天天在这里看是什书?”
(她操是柔和苏州音,听这种声音以后感觉,是怎也写不出来,所以只能把她言语译成普通白话。)
听她话,反而脸上涨红。因为天天呆坐在那里,面前虽则有几本外国书摊着,其实脑筋昏乱得很,就是行句也看不进去。有时候只用想象在书上行与下行中间空白里,填些奇异模型进去。有时候只把书里边插画翻开来看看,就那些插画演绎些不近人情幻想出来。那时候身体因为失眠与营养不良结果,实际上已经成病状态。况且又因为唯财产件棉袍子已经破得不堪,白天不能走出外面去散步和房里全没有光线进来,不论白天晚上,都要点着油灯或蜡烛缘故,非但全部健康不如常人,就是眼睛和脚力,也局部非常萎缩。在这样状态下,听她这问,如何能够不红起脸来呢?所以只是含含糊糊回答说:
“并不在看书,不过什也不做呆坐在这里,样子定不好看,所以把这几本书摊放着。”她听这话,又深深看眼,作种不解形容,依旧走到她房里去。
那几天里,若说完全什事情也不去找,什事情也不曾干,却是假。有时候,脑筋稍微清新点下来,也会译过几首英法小诗,和几篇不满四千字德国短篇小说,于晚上大家睡熟时候,不声不响出去投邮,寄投给各新开书局。因为当时各方面就职希望,早已经完全断绝,只有这方面,还能靠枯燥脑筋,想想法子看。万中他们编辑先生意,把译东西登出来,也不难得着几块钱酬报。所以自迁移到邓脱路以后,当她第次同讲话时候,这样译稿已经发出三四次。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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