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本:大大小小熊,长斑点大猫,头上长角鹿和羚羊,长颈鹿等等。接下来是鸟类标本,不如兽类那活灵活现,身子蜷缩成团,但色彩仍旧保存完好。在鹦鹉和乌鸦中间,有只灰色小鸟,羽毛蓬乱,尾部眉梢各有些奇特红色光泽,学名橙颊梅花雀。朝它点头致意,继续朝蔓足亚纲和环节动物,朝竖直浸泡在酒精里鱼类走去。
卡尔·克劳斯[4]曾说“Immerpaßtalleszuallem”,即“everythingsuitseverything”,用茨维塔耶娃话说,“всёрифмует”,切彼此契合。城市建筑每个元素似乎都变成隐喻,都在以自己方式为解读历史,这固然有趣,却无关紧要。因为知道,这次讲述真正“阿莱夫”,已经被装进口袋。
那是个相当简略白瓷小男孩,三厘米长,光着身子,头鬈发,若非腿上长袜,很容易被人误认作丘比特。这是从莫斯科古玩市场上淘来,在这个地方,人们会直观地感受到,“过去”是件昂贵品。但偶尔也能捡到些便宜物件。那次,在个专卖各种妇女饰物摊位发现个盒子,里面放着成堆白瓷娃娃。奇怪是,没有个是完好无损,多多少少都带着点残疾:缺胳膊断腿,带豁口,有疤痕。挑拣老半天,终于挑出个最漂亮。他保存得相对完好,浑身泛亮,鬈发和酒窝清晰可见,网纹童袜也还好好,尽管后背有块黑斑,还没双臂,但已经令爱不释目。
当然也随口问问女摊主,还有没有更完好,作为回答,她给讲个故事。据她说,这些瓷娃娃出产于德国某城市,自19世纪80年代末开始,连续生产半个世纪。当时它们随处可见,食品杂货铺和日用品商店都有卖。但这些造价低廉瓷娃娃最主要个用途,是作为货物运输时减震垫,以免贵重物品在运输途中相互磨损。换言之,这些瓷娃娃生来就是为牺牲。二战爆发前,这家工厂停产,堆满瓷娃娃仓库被锁死,后来遭轰炸。又过很多年,货箱被打开,瓷娃娃全部变成碎片。
听完这个故事,当即买下自己那个瓷娃娃,既没有追问工厂名字,也没留下女摊主电话,但清楚地知道,已经找到这本书结尾,如同习题集里通常附在最后几页参考答案。这个瓷娃娃带有多重寓意:首先,没有任何段历史可以完好无损地流传下来,不是脚会受伤,就是脸会刮花;其次,空白和缺陷是生存必然伴侣、隐秘发动机和加速装置;再次,只有伤痕将们从批量产品变成独无二单品;最后,自己也是这样瓷娃娃,20世纪集体灾难批量产品,同时也是其survivor和被动受益人,奇迹般地幸存下来。
被选中瓷娃娃还算是幸运,那些没有脑袋只好继续躺在盒子里。在特定文化语境中,根据百多年前维也纳艺术史学派断言,只有新、完整东西才被认为是美好,而旧、破碎则被视为丑陋。换言之,物品完好性是其优点与体面标志,舍此便无法获得人青睐。
请关闭浏览器阅读模式后查看本章节,否则可能部分章节内容会丢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