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爸爸说,探身过来取,来不及等琳琳递给他,就拿过去。这动作像是硬抢,这态度又像是理所应当。
“在看呢。”
“《西游记》,看多少遍。”边说,边调台,爸爸头发支棱着,光着上半身,穿着短裤和拖鞋。
“想看!”琳琳毫无道理地叫起来,“你给换回来!”
“出去!”爸爸声调高起来,“出去待着!”喊完这句,嘴唇继续滚动着,琳琳猜那是脏话。
习惯,这个也有,那个没有。渐渐地,没有越来越多。
奶奶对现状很满意,她是从吃不饱年代过来人。现在,她有退休金,有医保,几个孩子都上班挣工资,以为晚年无忧。眼下,她要去大院外面看看卖菜今天有什菜,卖肉来没有。琳琳没跟着去,她想趁着爸爸起床之前,抱紧电视多看会儿。
爸爸起来,对着槐树下月季花刷牙,漱口水吐在花根子底下。家里每个人都这干,那几棵月季生机勃勃,丝毫不受影响,夏天开得茂盛。后来,二叔把奶奶那块菜地改成停车场,水泥富余些,就把那畦种花土地也抹上水泥,花根子都埋在下头。奶奶坐在院子里瞧着,当时她已经不能走路,句话也没说。
琳琳回来,咕哝句:“月季花多好,为什填平?”
奶奶说:“你二叔弄水泥,富余,没地方使。”
琳琳站起来,向门口走去,忽然又转过身,拿起刚放在茶几上遥控器,死命按几下,爸爸走过来,劈手夺去。挨没挨打,她不记得,大人影子罩过头顶,又缩回去,爸爸再次稳稳地坐回沙发上,电视遥控器握在他手里。琳琳转身,用力地挑开门帘,挂历纸卷成几千个小纺锤砸在木门上,发出巨响。琳琳走出院子,下台阶。奶奶在院子里择韭菜,根根抽出来,去掉根部浮土,掐掉尖上黄叶,她戴着老花镜,也许没戴,记不清。槐树叶零零星星地掉落,奶奶说:“过来跟择韭菜。”
琳琳脸上有泪,想说什,舌头却是僵,转不起来,说不出话,憋几秒钟,随后那句话就被吞下去,舌头放松下来。她搬过板凳,坐下,这坐就是二十年滑过去。她抱怨句月季花事,就把买来蔬菜、肉和水果拿进厨房,她爸爸依旧横躺在沙发上,奶奶坐在旁边只旧木椅上,靠着暖气,烘着僵直腿,动不动,仿佛座石像。电视机声音开得很大,伦
琳琳没再说什,把买来东西拿进厨房。她开车也停在新修停车场上。
所有频道转圈,回到最初,个年轻台湾歌手在台上又唱又跳,五六年后琳琳疯狂地、后知后觉地迷上他,现在她还觉得这歌舞太吵闹,毫无意思,门心思想找动画片,《西游记》也行,总比没得看要强。
防震棚门被推开,哐啷啷啷啷啷,多年后犹有余音。有些东西回荡着,徘徊着,就是不走。琳琳发现,记忆中某个时刻会被拉长,绵延到无限,某个时刻又会塌缩成黑洞,像墙上那个用指甲挖出来圆坑,永远填不回来。
接着,门帘被挑开,爸爸走进来,遥控器不在茶几上,不在沙发上。不在电视柜上。
“遥控器呢?”在琳琳手里,握着,放在双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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