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琳琳把院子里落叶扫干净,扫帚靠在砖墙上,吃块桃酥当早饭。桃酥是爸爸昨天买来,还买熏鸡和酱牛肉。防震棚门紧紧关着,不到十点他不会起床。奶奶站在槐树底下,跟邻居聊着天,嚼别邻居舌根。这是老工厂家属院,大家都互相熟识,各种家庭琐事像嚼不烂口香糖样说起来没完。琳琳知道,大家都是当面套话,背后套话。不过,嚼所有人舌根,也就等于完全没嚼。
扫完院子,扫帚靠在砖墙上。琳琳进屋打开电视,放假她就变成电视动物,从早看到晚,只要没有别人回来就行。无论是她爸爸,或者二叔,进门就会拿起遥控器,接管电视机使用权,不会跟琳琳打个招呼。没人觉得这有什不对,或者不自然,电视总得开着,总得有人看,总得换台。傍晚,琳琳气呼呼地挑开门帘,来到院子里,听见邻居家电视声音。那家孙子叫李子齐,跟她同岁,她就站在人家窗前,悄悄地,隔着玻璃,看见擎天柱之死。
她不能进去,是因为人家正在吃晚饭。家人四五口,坐在电视机前,陪着李子齐看动画片。这个情景让琳琳有点羡慕,当时她并没意识到这种感觉就叫羡慕,从这种微末小事开始,她点点地学会羡慕别人,点点地建立观察习惯、比较
水龙头装在靠窗角落,紧挨着洗衣机和老式日立冰箱。碗柜上挂着琳琳爷爷黑白照片,寸头,面容严肃,几个儿女长相都能在他脸上寻出痕迹,特别是那种不容分说严厉目光,如出辙。
到晚上,躺下,琳琳爸爸还在看电视,光在门缝里闪烁。琳琳对奶奶抱怨说:“爸要看球赛,跟抢电视,结果他睡着,根本就没看。今天是最后集。”
“他昨天喝多。”奶奶说。
琳琳翻身对着墙。奶奶也躺下,悄声问:“你妈跟你爸还打架吗?”
“有时候打,有时候不打。”
“你妈脾气也不好。”
琳琳“嗯”声,过会儿,奶奶睡着。平常她不会这早睡,有两集电视剧是天天不落,今天破例。这是在暑假里,屋后是菜地,每家每户都分到小块,蝈蝈有节奏地唱着,这声音在夏夜里本来是催人入眠,今天琳琳却睡不着。她用指甲去抠墙上绿漆,绿色涂到比床高点位置就停止——那个时代装饰风格,墙漆只涂半。上个学期,琳琳新家装修好,两屋厅,琳琳终于有自己房间。卫生间瓷砖依然只贴半高。
“搬新家,你爸你妈还打架吗?”奶奶问。琳琳说:“比以前少点。”八岁,她已经懂得含糊其词,不太明白搬家和吵架之间有什关联。
抠墙会上瘾。灰屑在黑暗中纷纷飘落,像下着场微缩雪。奶奶去世那天,从火葬场回来——按照儿女们主张,去世当天就匆匆火化,琳琳坐在这张床上,看见当年小孩手指抠出小洞,圆圆,白白,内里还很光滑均匀。
与变形金刚有关愤愤不平,很快就过去。无论什样矛盾,比这激烈万倍冲突与争吵,不需要解释与道歉,最后总能平息,泪水被抹去或者风干,皮肤上瘀青褪去,不留下任何痕迹。琳琳边抠着墙,边蒙眬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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