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赫连广披着身脏兮兮毡袍,蹲在地上解着马蹄上木蹶。
男人听见脚步声,抬头,眯眼上下打量她。
他身材极高大,眉眼深邃,瞳色很浅,有点泛蓝,盯着人看时候便带着直勾勾意味,肆无忌惮让陆明月觉得浑身不适,又有些无地自容。
“家里可有吃食?”赫连广瓮声瓮气,嗓音粗嘎,许是连夜马不停蹄赶回来。
陆明月眉头锁着,别开眼,隔半响冷淡道:“锅里还有些冷食。”
“傻孩子,娘好好呢。”李娘子把长留拥入怀,轻抚他,“娘没事。”
腊月里,家无虚丁,巷无浪辈,大人小孩儿过最是忙碌欢快,腊月市比往年还热闹些,吃食果子腊味,衣裳首饰水粉,烟花炮仗彩灯,傀儡戏胡乐歌舞,街街巷巷热闹非凡,贩货胡商们把珍藏奇珍异宝拿出来兜售,年根里,妇人少不得打个新头面,衙门军队往上供奉打点都多。
驼马队里送来半爿獐子肉,可算是忙活赵大娘好几日,怀远也不知从哪儿逮到窝兔子,送到李家来玩耍,仙仙最恨嘉言日日里在耳边喊:“有兔子肉吃喽,吃兔子肉喽。”连着把兔儿藏到厢房里。过初十,市集上开始卖卫画门神、挂千、金银箔、烧纸、窗户眼、天地百分等物,年味是越来越浓。
瞎子巷隔得不远,有间叫济光寺小庙,佛像破旧,香火不盛,里头住着几个老态龙钟和尚,庙后有条清净窄巷,名曰功德巷,这功德巷是济光寺产业,老和尚们把房舍出租,半赁给坊里做私塾,另半赁给寻常人家。
陆明月在功德巷里住好些年头,她个带孩子寡妇,图是个免于被人嚼舌清净,又看中隔厢私塾,思揣孟母三迁功效,也期望嘉言多沾沾学堂里勤学上进气氛,收敛玩性。
等背过书,你跟着赵大娘送些腊八粥去街坊,向婶子叔伯们问个好。”
长留点头:“是。”
李娘子又吩咐:“今日浴佛会,你怀远哥哥说带你和嘉言去庄严寺玩耍,遇上杂耍把戏处,你拉着些嘉言别往人堆处钻,当心挤着,等晌午僧人布施佛粥,人喝碗,喝完就回来,娘在家里等着你。”
长留点点头:“是。”他眼瞧着李娘子,顿顿道:“替娘亲讨碗佛粥回来。”
李娘子摇摇头,捂着帕子咳道:“娘亲不爱喝,长留自个喝就好。”
赫连广应声,拍拍脏手,转声迈去厨房。
锅里只有几个硬邦邦馒头,是嘉言吃剩,赫连广灌口凉
赫连广到家时,院门紧闭,寂然无声。
男人也不敲门,在人多高土墙猿臂伸,拧身稳稳落在院内,自行开院门,把马牵进院子。
嘉言早起出门玩耍,只陆明月人在家,正盘腿坐在窗下做衣裳,听得院里声响以为是嘉言回来,喊道:“嘉言?”
无人应她。
倒是马声长嘶,踏踏蹄声敲在石板上,然后是男人沉稳脚步声,也不怎重,却敲钟似得回荡在耳里,她不知怎心里突突急跳,慌乱下地。
长留在椅上扭扭,抬首有些惴惴道:“娘。”
“嗯?”
“娘听见你夜里咳”
李娘子愣愣,柔声笑道:“娘没事。”
长留扭扭手,盯着桌子半响没说话,而后又道:“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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