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读这段话时十分震动,因为谁都知道苏东坡这个平素乐呵呵大名人是有很多很多朋友。日复日应酬,连篇累牍唱和,几乎成他生活基本内容,他半是为朋友们活着。但是,旦出事,朋友们不仅不来信,而且也不回信。
他们都知道苏东坡是被冤屈,现在事情大体已经过去,却仍然不愿意写两句哪怕是问候起居安慰话。苏东坡那封封用美妙绝伦、光照中国书法史笔墨写成信,千辛万苦地从黄州带出去,却换不回丁点儿友谊信息。
相信这些朋友都不是坏人,但正因为不是坏人,更让深长地叹息。
总而言之,原来世界已在身边轰然消失,于是代名士也就混迹于樵夫渔民间不被人认识。原本这很可能换来轻松,但他又觉得远处仍有无数双眼睛注视着自己,只能在寂寞中惶恐。即使这封无关宏旨信,他也特别注明不要给别人看。
日常生活,在家人接来之前,大多是白天睡觉,晚上个人出去溜达;见到淡淡土酒也喝杯,但绝不喝多,怕醉后失言。
据王巩《甲申杂记》记载,那个带头诬陷、调查、审问苏东坡李定,整日得意扬扬。有天他与满朝*员起在崇政殿殿门外等候早朝时,向大家叙述审问苏东坡情况。他说:“苏东坡真是奇才,二十年前诗文,审问起来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以为,对这个哄传朝野著名大案,定会有不少*员感兴趣。但奇怪是,他说这番引逗别人提问话之后,没有个人搭腔,没有个人提问,崇政殿外片静默。
他有点慌神,故作感慨状,叹息几声,回应他仍是片静默。
这静默算不得抗争,也算不得舆论,但着实透着点儿高贵。相比之下,历来许多诬陷者周围常常会出现些不负责任热闹,以嘈杂助长诬陷。
就在这种情势下,皇帝释放苏东坡,将其贬谪黄州。黄州对苏东坡重要性,不言而喻。
他真害怕吗?也是也不是。他怕是麻烦,而绝不怕大义凛然地为道义、为百姓,甚至为朝廷、为皇帝捐躯。他经过“乌台诗案”已经明白,个人蒙受诬陷即便是死也死不出个道理来。
你找不到慷慨陈词目标,你抓不住从容赴死理由。你想做个义无反顾英雄,不知怎来把你打扮成小丑;你想做个坚贞不屈烈士,闹来闹去却成个深深忏悔俘虏。
无法洗刷,无处辩解,更不知如何来提出自己抗议,发表自己宣言。这确实很接近柏杨先生提出“酱缸文化”,旦跳在里边,怎也抹不干净。
苏东坡怕是这个,没有哪个高品位文化人会不怕。但他内心仍
三
很喜欢读林语堂先生《苏东坡传》,但又觉得他把苏东坡在黄州境遇和心态写得太理想。其实,就所知,苏东坡在黄州还是很凄苦,优美诗文是种挣扎和超越。
苏东坡在黄州生活状态,已在他自己写给李端叔封信中描述得非常清楚。
信中说:
得罪以来,深自闭塞,扁舟草屦,放浪山水间,与樵渔杂处,往往为醉人所推骂,辄自喜渐不为人识。平生亲友,无字见及,有书与之亦不答,自幸庶几免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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