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六点钟，夏天，雨后
太阳很干净，就像是初生孩子头
次发现这个世界时目光，很干净，略略有点儿惊讶。很久都不见个人，雨水未干路面上只有他们俩影子。高楼林立，所有门窗都关着，燃烧夕阳从这块玻璃跳到那块玻璃，像是照耀着群模型。阳台上甚至没有晾晒物，没有女人鲜艳衣裳，没有孩子飘扬尿布，只有坚硬水泥和它们灰色影子。楼群巨大阴影朝个方向扑倒，整整齐齐，空空旷旷。
c说：“这情景，
好像见过。”
“是吗，”x问，“什
时候？”
C不说，但他想起来
：是在梦里，在他与X分别长久岁月里他梦里。
他们沿着河边走，落日涂染着河边砖砌护拦，上面
绿树叶上……到处都是炽烈光线，炽烈地喧嚣震荡、飞飞扬扬。c给x信去，让她那边事结束就快回来吧，真怕又会有什事阻碍他们盼望多年团聚。人流如潮，在这座古老城市里冲涌回旋，像汛期河水要涨出狭窄河道。他给x拍电报去让她快来吧，立刻就来！
鬼使神差她真是选个千载难逢日子。X回来那天城里交通也断……紧张气氛使他们重逢相形见绌，使渴望已久亲吻不合时宜。激动被惊讶和忧虑冲淡，他们站在人声鼎沸街头互相望着：你还是这样，你也还是这样。他们在万头攒动人群中走，时而在拥挤地方停下来，再互相看看：你有些变，你也有些变，是们都已不再年轻。躁动阳光使团聚欢乐微不足道。他们穿街过巷，她推着他轮椅走，徒步回家。
那天夜里躺在床上，他们整宿地睁着眼睛，手拉着手无心做爱。手拉着手，仿佛担心又会在这黑夜里互相失散；紧张地听着街上声音，分辨着空气中每丝颤动，心里不住地祈祷。闷热黑夜密不透风。掀开窗帘望出去，家家门口都有默坐和悄移人影，偶尔嘁嘁嚓嚓地交谈，然后长久地凝望星空。
连很多天都是这样。在印象里，那个季节这座城市里没有人结婚。C和X天天推迟着婚期。
１０
然后，在记忆里或者印象中，夏天雷声由远而近，风尘飞扬，树叶被风刮得苍白，但没有人声，没有以往风雨欲来时人们匆忙回家去吵嚷，没有母亲在阳台上召唤贪玩孩子快快回家呼喊。雨，毫不知趣地自己来，倾泄，飘洒，敲打着切，但那声音也似与以往不同，单调、沉闷。甚至无聊，如同落进无人旷野。没有人来。雨中没有人来，等雨过去，也没有。
阳光又走进屋里，显得空幻，在墙根那儿折上去，爬到老挂钟上，钟摆左右摇闪。
很久，不知他们谁对谁说：“出去看看，你就呆在家里。”
无论是谁对谁说，“家”这个字忽然从遥远或是陌生中走出来，使他们感动得几乎落泪。“家”——甚至这个发音，在弥漫无边空寂之中余音袅袅，让他们感动涕零。
他们同出去。关上家门，关上，就是说它暂时等在这儿，家，等在这里。斜阳中座小屋，随时等你们回来。他们同离开，回头又看眼，不说但心里都有个“家”字。jia——空寂之中这声音多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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