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便抱起他,亲吻他。母亲眼泪流到儿子脸上,仿佛活着倒是件更需要流泪事情。
爷爷言不发。
那时Z已经跟随母亲到北方,和爷爷住在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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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爷爷不断写信要他们去。爷爷信封封寄到南方,要母亲带着儿子起到北方来。爷爷说他个人也孤独寂闷得很,爷爷说“你们母子俩也定过得很艰难”,爷爷说他老,故土难离,“你们来吧,到北方来们起生活”。爷爷信里说,他已经弃政从农,他决定弃政从农倒主要不是局势所迫,而是这多年党党派派见得多,累,也腻,且自觉身心俱老,昏聩无能,碍手碍脚跟不住潮流。爷爷在信里说,自幼读陶渊明诗,到这把年纪方才体会“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宽坦清静真境界。爷爷信里说:“大道废,有仁义;智慧出,有大伪。”“绝圣弃智,民利百倍。”“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子到北方。
儿子第次看到雪。牛车、渡轮、火车、汽车,由南向北母子俩走七天,看见雨渐渐变成雪。河水浑黄起来,田野荒凉下去,山势刚健雄浑但是山间寂寥冷落,阳光淡泊凄迷显得无比珍贵。有条细细带状物在山脊上绵延起伏。儿子问:“那是什?”母亲说:“长城。”“们到这儿来干什?”
父亲老家在北方。那时爷爷还活着。那时爷爷孤身人在北方。
母亲并没把南方宅院卖掉。她把那所宅院托付给个朋友。她确信父亲并没有死,父亲肯定没有上那条船,父亲当然会回来,有天他会突然出现在她和儿子面前。那条船肯定是沉入海底,带来这消息人还带来当时香港和新加坡报纸;几份报纸都在醒目位置登载那次海难消息,白纸黑字:“惨绝人寰,数百旅客葬身波涛”,“航海史罕见惨剧,数百人无生还”。母亲把那几张报纸看几遍,问:“他肯定是在这条船上吗?”回答是:“有人说,他是搭乘那班船。”“那个人,亲眼见他上那条船吗?”“这不知道,但是有人亲眼见他订那班船票。”母亲说:“把这几份报纸都留给好吗?”母亲仍然不相信父亲已经遇难,不相信会从此见不到他。母亲把那些报纸看几天几夜,忽然灵机动,到底为父亲找到生机:那些报导在几百个遇难人中,列出几位在商界、金融界、文化界知名人士名字,但没有她丈夫。照理说应该有他。如果他真在那条船上,那报纸上尤其应该提到他,她丈夫在四十年代中国报界算个有影响人物,记者们不注意到谁也该注意到他。母亲对自己说:“报纸上不提到谁,也该提到他。”但是没有。偏偏没有他。母亲没日没夜地在那几份报纸上寻找,看遍每个字和每个标点符号,没有,肯定没有父亲名字。
“如果他死就该有他名字,没有他名字就说明他并不在那条船上。”后来母亲对爷爷这样说。
“谁呀?妈。你说是谁呀?”三岁男孩儿在旁问。
“你父亲。”母亲说:“你爸爸。”
“爸爸?”
“对。他活着,你爸爸他肯定还活着。”
“什是活着?”儿子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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