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柳重明还有力气应对寒暄,可白昼和黑夜在面前枯燥地轮换着,也不知过多久,饥饿和疲劳点点剥去所有力气。
他汗出如浆,面前木门活过来似,左右摇摆,晃得他眼花缭乱,意识也在点点溃散。
切身外事都仿佛被层层剥落笋叶,恍惚迷茫中,他只想回家。
他记得,自己答应过,在宫门落锁之前回家。
家里有人在等他
许多事无法宣之于口,越是面对重要人,越是想去保护,越是想要站在前面,以身相替。
他从不后悔贪下潘赫那笔钱,甚至感激庆幸,能有机会让沉舟所说那个恐怖前世不再重现。
白柳两家不能再毁于旦,姐姐不能再冤死宫中,而沉舟……他想与沉舟执手偕老,暮雪白头。
所求甚多。
如今只不过是付出点尊严,算得什?
柳重明仍跪着不动,脊背挺得笔直,没有半点退去打算。
因为他贪心,因为他所求甚多。
房内掌起灯火,虞帝才在于德喜搀扶下起身,路过他身边时,呵斥声:“出去跪着。”
柳重明叩头,跟着出御书房,当真在门外老实跪下。
天已经黑得看不清云彩轮廓,夏天夜里并不寒冷,可宫中独有寂静却在风里裹凉意。
臣谨记皇上教诲!”柳重明再拜:“必不负皇上所托!”
“朕什都没有说,”虞帝盯着他:“是你爹告诉你?”
柳重明知道这话意思,如今他半只脚已踏进门里,能不能赶在门关之前成功进入,关键就在这之后问答。
“回皇上话,臣确是从爹那里知道当年算卦之事,只是之后关于潘公公切,都没有透露给爹。”
“原来阿正不知道,”虞帝冷笑:“重明,你还小,朕并不缺人用。”
柳重明知道,天亮之后,父亲来过,又很快离开,不知是不是去找皇上说什。
他跪得太久,耳中隐隐有鸣音,听不真切,只沉默摇头。
再之后,姑丈也匆匆赶来看他,宁王之后,怀王和齐王也都为他入御书房。
他心中有些想笑,看来人人都知道,皇上素来恩宠有加柳世子不知犯什错,在御书房门外罚跪。
来看望他每个人,会为他增加分量,让皇上心动分量。
青石板像是接着地下冷泉似,膝盖以下渐渐麻木起来。
他挺直脊背,盯着面前雕花木门上个个空洞,觉得里面像是藏着只只血红眼睛,窃窃私语着,只等门开,便飞扑出来将他分食。
子时过后,最先来看他是柳贵妃。
他自然不会起身,也什都不肯说,僵持半晌,柳贵妃只得递参汤过来,看他喝下,才不舍离去。
柳重明看着姐姐渐行渐远,忽然有些理解曲沉舟曾经沉默寡言。
“皇上,古有十二拜相,臣明年便可加冠,并不小,混沌荒唐这些年,已是惭愧,只望能补偿从前,而且……”
柳重明微微抬起下颌:“臣是柳家未来主人!”
御书房中时安静下去,在这句话后,他仿佛变成团空气,无人理睬,无人注视。
于德喜低眉顺目地在桌边研墨,虞帝舔饱笔尖,专心批着折子。
刚刚对话仿佛呵在冷风中团气,转眼间消散得干干净净,像是从来没有存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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