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些吃惊,因为太子自小便是太子,被当作东宫储君,被当做无可替代、至关重要国本教养着长大,向气度矜贵从容、素日里又是不般好涵养,脸上从来都是春风化雨,不露心中半点情绪,岳怀珉直觉得他是真正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起色——
他与太子是自小块长大,伴读左右情分,此刻却是头次见他红眼眶,这样外露心绪。
太子没去擦拭眼角水光,只是仰着头眨眨眼睛,嘴角拉起个弧度,像是在笑,瞧着却又有些讥讽。
他低声道:“父皇……竟与孤说什兄弟之情,还拿什太祖年间,裴氏七王来劝孤,真当孤不知道,当年太祖皇帝是什出身?他是贱妾所出,年少时在这些兄弟身上受多少委屈,心中又生多少愤恨,若非如此,日后又怎能把脑袋挂在裤腰带上,不惜豁出命去博?也要争个出人头地,扬眉吐气?后头封那七人为王,也不过是太祖晚年犟不下去,不得不心软下来受这个气罢。”
“……可是这样恶气,那时太祖皇帝已然称帝,富有天下,他受得是因他不介意,
太子声音明明没有半点语气,听却叫人觉得带着些寒意。
岳怀珉顿顿,忽然变色道:“难不成,陛下他……”
太子冷哼声,道:“父皇还在把孤当作十几岁毛头小子,以为扯两句父子、兄弟情深,孤就会头脑发热,什都和他交代。”
岳怀珉闻言怔然片刻,继而瞳孔阵剧烈收缩,道:“殿下,皇上既然问,那您不说,岂非天颜震怒?”
太子淡淡道:“半真半假,虚虚实实,父皇要和孤打太极,孤便奉陪到底。”
终于钓出皇帝这句话,尽管他其实早有猜测,且也十拿九稳,心中却还是大为震动,饶是他向城府深沉,喜怒不形于色,肩膀和背脊还是微微僵僵。
还好皇帝并未发觉。
无他,皇帝也正在出神。
他看着空荡荡庭中景致,眼神有些飘忽,嘴里喃喃声音极低,只有他自己个人能听见。
“既还想愚弄于朕……如此不孝……便不要怪朕不慈。”
岳怀珉道:“可陛下既然拿到明面上问,这……”
太子道:“孤都知道。”
顿顿,又道:“……所以不能再拖,夜长梦多,恐会生变。”
岳怀珉呼吸顿时急促三分,半晌才压低声音道:“殿下……您可得想好……此番这去,便不能再回头。”
太子却忽然仰起头来,他眸底不知何时带点水光,方才直低敛眉目,是以分毫不见,此刻岳怀珉才发觉殿下竟然是哭过。
然而此刻,刚刚离开皇宫太子,却不知道君父心中对他已然变主意——
离开揽政殿,裴昭元干脆不回东宫去,倒是径直离宫,车马已然在宫门前备好,钻进车厢里头,便见到神色有些紧张岳怀珉。
岳怀珉见太子上车,神色立马肃穆三分,连忙低声道:“殿下,如何?”
太子坐下身来,双手微微成拳放在膝头,他眼眸低垂,岳怀珉时看不见他神色,心中愈发焦虑,正要再问,却见太子忽然抬起眼看着他。
“先头说两句,孤本还以为……父皇没有生气,心也未曾走偏,然而后头才知……果然还是孤太天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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