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拜师时,师父让踩着凳子做饭,被烟呛得直流眼泪,师父也只是扔块灰布给,说:“当心些,莫落到菜里。”
以为,她该是十分嫌弃人哭。
没见师父哭过,阿清死时也没有。
阿清是在她女儿六岁时被新上任军老爷抓走,并烟摊吴起,说是同从前清官有牵扯。猪肉贵跺把菜刀,说能有啥牵扯,烟摊吴大字不识,往日也不过装个烟丝。这叫啥来着,新官上任三把火,火星子燎烟摊吴。
权贵火星子,砸到穷人家,轻易就烧倒片。
阿清便是烟摊吴傻媳妇,大名易水清。易水清,清水易,翻来覆去地嚼,觉得这名字很是动听。
师父时常来看她,有时在太阳底下虚着眼,有时在阴雨霏霏里撑着伞,但总在那个墙根儿处。
然后将手里拎着猪肉递给,差送上去。
有时也是半只烧鸡。
唯有壶酒,在手里晃又晃,作许多伸出又收回动作,始终未交给。
说是四九城城南有户人家,男人从前是替官老爷装烟丝,后头官老爷绞辫子,也没心思再抽大烟,男人便支个烟摊儿,就在南三十条胡同口,旁人叫他烟摊吴。
烟摊吴媳妇是傻,有回替男人守摊儿,竟坐到猪肉贵铺子上,人问猪肉二两几个钱,她说您好什烟。
这笑话在街坊邻里口口相传,半是因着日子没什奔头,般是因着烟摊吴傻媳妇长得俊。
有多俊?没文化市井泼皮们形容不出来,却总要在她路过时吹响几个哨音。
见到她时,她已经算不得漂亮,三十几年纪,头发白小半,鬓间以黑卡子别着,脑后总是乱糟糟,参差不齐地杵在颈间,说是做饭时不当心烧头发,索性给两剪子。
阿清是怎样死,不晓得,同师父自河北摸个金回来,便得知这消息,师父在阿清宅子前站整三日,第三日上呕出口血来,莫却又笑,说:“死也好。”
怕师父要疯,偷瞧她七日,她却平淡如初,只
想也是,傻子喝不得酒,喝怕撒酒疯。
有回,烟摊吴家小姑娘被几个浑小子扔泥球,说她有个傻子娘,阿清搂着她直哭,师父这才上前,却在近前处犹犹豫豫地住脚,好会子才将余下两三步迈过去,她蹲下来,裙子盖在泥团子里,喊她:“阿清。”
头回晓得,师父嗓子可以如此温柔,像她最钟情西山铺子里酒。
阿清抽抽搭搭地抬头看她,鼻涕又流下来。
们干倒斗这行,最不怕脏乱,可却没想过,师父会伸手拦住阿清揩鼻涕动作,然后用手指替她仔仔细细地将面上涕泪抹干净。
她爱穿身淡蓝色棉袄,露出里头土黄色内衬,有时连猩红色汗巾子也在外头半截,同她说着话,鼻涕便要下来,她将手掌根部顶起来,在人中处摩擦两下,又在衣角上揩两下。
不晓得是不是这个缘故,她衣裳颜色总是深团浅团,比牵着娃娃还邋遢些。
她牵着女娃不过三四岁,不似她傻阿娘,生得机灵又伶俐,双眼骨碌碌转,笑起来似捏圆糖雪球。
街坊邻里都喜欢。
想,师父也是瞧这孩子喜欢,才总来瞧阿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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