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什?这是喜事儿,是祖上积德才有造化。随侍先皇,朝廷自有优待。往后家里人受爵,念着娘娘们好,也不枉场养育之恩。”司礼太监不伦不类开解不能平息人群里惊恐惶骇,谁都没拿他话当回事,他也不甚在意,对插着袖子吩咐,“来呀,伺候娘娘们换衣裳。误吉时。谁也担待不起。”
簇新白布散发出种濒死臭味,腰子门外涌进来帮尚宫局人,抖着衣领展开早就备好孝服。大半人被敕令吓走魂,几乎连站都站不起来,更别说换衣服。那些尚宫粗手大脚上来摆弄她们,扒身上花红柳绿褙子,摘头上锦绣堆叠钗环,右衽交叉,腰上带子狠狠收,个就料理妥当。
音楼被推得团团转,勉强站住脚四下环顾,所有人都不甘,每张脸上都是痛苦和绝望,却没有个奋起反抗。这可悲年代,挣扎也是徒劳,该死还得死。慷慨上路家里能得荫蔽,要是不那情愿,最后白白牺牲,什好处都叫你捞不着。
所以得笑着去死?她打个寒颤,本来还盼着家里哥哥侄儿进京能来探探她,现在倒好,只要逢年过节祭拜祭拜就成。隔山望海也不打紧,她抬脚就过去。可是殉葬者魂魄会被镇压住吧?也许封在墓穴里,永不得见天日。
不知道李美人怎样,她没在听旨人堆里。因为不住个屋,她去找闫太监后就没露过面,音楼也没再见过
第二天天放亮,辰时三刻云翳渐散,缠绵个多月阴雨突然结束。
天地洗刷新,空气里有新泥芬芳。似乎是个好征兆,切不顺利都该烟消云散。抬头看穹隆,高高、宽广,音楼还在惊讶天这蓝,六宫丧钟就响。
几乎同时,十几个换丧服太监手托诏书进乾西五所。风吹动他们襆头下低垂孝带,死板马脸像阎罗殿里讨命无常。打头那个往院子里站,扯着公鸭嗓喊话:“人都出来,有旨意。”
这旨意是什,不言自明。担心有人和稀泥,下巴抬,身后内侍分散出去,把屋里人统统赶出来。
低等宫妃不像那些品阶高,有独立寝宫。她们通常几个人共用间屋子,东西五进院落各处住满人,从头所到五所,凑起来足有四五十。
音楼随众人到殿外候旨,推推搡搡间匍匐在地,听台阶上司礼监太监宣读手谕,内容很简单,也不需要过多交代——“大行皇帝龙御归天,非有子者,出焉不宜,皆令从死”,就完。
这样命运虽然早预料到,真要赴死,又觉得像是坠进噩梦,怎都醒不过来。
四周围哭声震天,音楼跪着,腿里酸软无力,伏在地上起不身。前两天还心存侥幸,总以为皇帝尚年轻,至少还有几年活头。谁知道这才多久,居然真晏驾。
她脑子里茫茫片迷雾,什想头都没有,光知道自己刚满十六,离家进京应选,空得个才人名号,还没咂出做娘娘味道,就要随那未曾谋面皇帝道去死。
她是迟迟人,快乐来时候感觉不到大快乐,悲伤突袭也不知道哭。耳边呼啸是尖利喉咙,她只感到害怕,害怕得浑身发抖,手脚都僵,寒意从四肢百骸渗透攀爬,笔直插/进心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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