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他回来,头顶着绚烂光,脚踏着宽阔台,台下是如饥似渴观众,还有池座排那些市剧团领导们,所有辜负过、看轻过他人,都亲眼见证着他抖擞羽毛,凤鸟般,乘着如意洲浩然风,重新归巢。
宝绽和多小静在侧幕候场,个穿绿蟒个穿红蟒,如翡翠似珊瑚,对漂亮青年老生。
大轴子是《珠帘寨》,市剧团跟如意洲合演,小査领导本来让宝绽挑梁,但宝绽不肯仗着名气抢主人风头,坚决让多小静挂头牌,他退而其次,给她配二路老生。
多小静踢着蟒袍,顶着对丈来长雉鸡尾,潇洒不羁地走上台,手里盏熠熠金杯,遒劲有力地唱:“太保推杯——换大斗!”
她是个女人,却有嗓子顶到天豪气,唱进观众心,唱活戏里人,宝绽站在她身边,虽不是主角,但放眼台下,满场都是亮着他名字灯牌,那是他素昧平生粉丝们,千里迢迢来点亮他星夜。
“如意洲不是你家,”邝爷辈子没结婚,老老,却怕宝绽受孤苦,“你得有自己家,有个人疼你……”
宝绽起身搀着他,把他往洗手间带:“快点儿,会儿该敲钟。”
老爷子不肯动,斜着眼睛瞧他。
“干嘛?”宝绽孩子似催促。
邝爷仔细端详他,像是怕老糊涂记不清这张脸:“想来口烧刀子。”
宝绽握住他苍老手:“这话可说早,咱爷俩得往前看,还有更好。”
邝爷蓦地有些恍惚,那个没妈宝绽、拽着时阔亭哭鼻子宝绽,如今独当面、飒爽风姿,真长大。
他扭过头,想好好看眼这孩子,身边年轻人却蹲下去,跪在他脚边,给他系旧旅游鞋上散开鞋带。
“往后都是好日子,”宝绽说,声音不大,“鞋穿久别舍不得扔,咱们吃最好用最好,和师哥孝敬你。”
头上落下只手,轻轻拨弄他头发,宝绽抬起脸,邝爷慈祥、甚至有些心疼地看着他,叫声:“宝儿。”
多小静颤着满盔珍珠点翠,剑眉横挑,斜睨着宝绽:“天高地久恩少有,这
烧刀子,80度,老爷子好些年不碰,宝绽知道他今儿高兴,哄着说:“好,这就去给你买,下戏咱爷俩喝个痛快!”
十分钟后,市剧团《挑滑车》开锣,扎绿靠大武生英武登台,起霸、走边,虎虎生风,鹞子翻身激起台下浪高过浪掌声,眼花缭乱枪花和技惊四座摔岔之后,是应笑侬《凤还巢》。
堂皇舞台上,粉面桃腮大青衣袅娜而来,蓝色绣花褶子,白水袖像两片出岫云,舒着卷着,在鬓边翻,场上响起他婉转清丽唱:“本应当随母亲镐京避难,女儿家胡乱走甚是羞惭!”
这是全中国最好舞台,闪着五彩霓虹,挂着市剧团招牌,曾经是应笑侬少年时梦,但在这梦入口,他被竿子打出去,跌落凡尘。
“那日他来将奴骗,”应笑侬且娇且嗔,唇齿间似有珠玑,“如今若再去重相见,他岂肯将儿空放还?”
这瞬,宝绽想哭,咧开嘴,却笑:“哎。”
“你该想想自己。”
宝绽缓缓眨下眼。
邝爷说:“成个家。”
宝绽眼睫抖抖:“……有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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