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话力气也不够。
“可你如今这样,自己怎洗?”
倪素温声道:“你让帮你这回。”
月光可以助他驱散身上所沾染污垢飞尘,但如今正是清晨,外面雨雾如织,而倪素忙夜,无论她如何为他擦拭都始终不能擦干净他干涸血渍,那些都是凝固莹尘,只用水是擦不掉。
幸而那枚兽珠飞出缕浮光来,指引着她去永安湖畔,折好些柳枝回来,柳叶煮过水果然有用。
徐鹤雪眼皮动动,将要睁开眼睛,却听她道:“你先别睁眼,给你擦干净。”
他不知他这动又有殷红血液自眼睑浸出,但听见她声音,他还是顺从地没有睁眼,只任由她浸过热水帕子在他眼睛,脸颊上擦拭。
倪素认真地擦拭他浓睫上干涸血渍,才将帕子放回水盆里,说:“现在可以。”
她起身出去倒水。
徐鹤雪听见她渐远步履声,后知后觉地睁开眼,满目血红,他几乎不能视物。
他发现自己身上仍无衣冠为蔽,只是团血红雾,但他却像曾为人时那样,跪在老师面前。
“你有悔吗?”
老师问他。
可有悔当年进士及第,前途大好,风光无限之时,自甘放逐边塞,沙场百战,白刃血光?
他是团血雾,点也不成人形,可是望着他老师,他仍无意识地顾全所有礼节与尊敬,俯首,磕头,回答:
徐鹤雪尝不出血腥味道,只知道唇齿间湿润而温热,他颤抖地收紧齿关,深堕于铁鼓声震,金刀血泪噩梦之中。
“早知如此,将军何必卧身沙场,还不如在绮绣云京,做你风雅文士!”
黄沙烟尘不止,血污盔甲难干,多是身长数尺男儿挽弓策马,折戟沉沙,那样道魁梧身影身中数箭,岿然立于血丘之上,凄哀大叹。
那个人重重地倒下去,如座高山倾塌,陷于污浊泥淖。
无数人倒下去,血都流干。
倪素不给徐鹤雪反应机会,掬水触摸他脸,徐鹤雪左眼睫毛沾湿,血红褪去些,他不自禁地眨动眼睫,水珠滴落,他却借着恢复清明左眼,看见她白皙细腻脖颈上,道齿痕血红而深刻。
某些散碎而模糊
她又回来。
徐鹤雪抬眼,却只能隐约看见她道影子。
“扶你起来洗洗脸。”倪素将重新打来温水放到榻旁。
徐鹤雪此时已经没有那痛,但他浑身都处在种知觉不够麻木,倚靠她搀扶才能勉强起身。
“不必……”察觉到她伸手来帮他鞠水洗脸,徐鹤雪本能地往后避避。
“学生,不悔。”
他知道,这注定是个令老师失望回答,然而他抬首,却见幻梦皆碎,亭湖尽陨。
只剩他这团雾,浓淡不清地漂浮在片漆黑之中,不知能往何处。
“徐子凌。”
直到,有这样道声音遍又遍地唤他。
干涸黄沙地里,淌出条血河来。
徐鹤雪被淹没在那样浓烈红里,他浑身没有块好皮肉,只是具血红,可憎躯壳。
无有衣冠遮掩他残破不堪,他只能栖身于血河,被淹没,被消融。
“徐鹤雪。”
幻梦尽头,又是个炎炎夏日,湖畔绿柳如丝,那座谢春亭中立着他老师,却是华发苍苍,衰朽风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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