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临死前那刀太过彻骨,有时他还会冷汗涔涔地醒来,梦里也会梦见他树倒猢狲散,锦衣卫冲入他府邸时混乱黑暗,无不让杨贺心惊肉跳。
杨贺没来由地又想到新帝。
他不是皇帝儿子,是皇帝弟弟,先帝十三子。他母亲珍妃杨贺曾见过,就是宫里姹紫嫣红,也鲜有那样明艳。
珍妃出自世家谢家,是谢家娇养出来女儿,性子烈,入宫倒是盛宠时,可惜太过善妒招先帝厌恶,行事越发乖张,后来因毒害后妃被关在静心苑,再没有出头之日。
谢家为明哲保身,袖手旁观。
杨贺猛醒悟过来,盯着小太监看片刻,隐约记得他是当年在他手底下当值。
“方才被梦魇着,”杨贺垂下眼睛浅浅笑,“没吓着你吧?”
他皮囊生得极好,眼尾上挑,颇有几分凌人劲儿,笑却敛锐气,看着和以往温和没什两样。
小太监摇摇头,抿着嘴唇小声说:“您先收拾下吧,康公公还等着。”
杨贺说:“先去回禀公公,马上就来。”
杨贺躺在床上思索半宿,大抵弄明白,这是元贞五年。
元贞五年,他还在内官监秉笔太监康平手底下当差,说来康平算他师傅。杨贺七岁入宫,他长得好,聪明又惯会看人脸色,十岁就跟着康平,至今已有五载。康平虽说是秉笔太监,可他不识字,笔墨上事,多是要靠他。
康平用他,也防他。
上辈子,康平嫌他知道太多,要杀他灭口,杨贺却察觉,不但私自投司礼监,伏低做小表忠心,同康平有间隙司礼监掌印太监离承德,道儿算计康平。
送康平上路鸩酒还是杨贺亲自送去。
直到皇帝身体每况愈下,他和薛戚党斗得两败俱伤,谢家突然推着那个声名不显皇子到人前。
杨贺想,那个皇子叫什名字来着?
静心苑在皇宫僻静处
杨贺等人退出去,才不紧不慢地起身。元贞五年冬天是真冷,外头冻死许多人,皇帝下令缩减各宫用度,宫里不安稳,太后也是在过年开春就薨。
内官监督建太后陵墓,康平可从中动好大手笔,当年他帮着遮掩,把事儿办得太漂亮,康平也因此对他越发忌惮。
杨贺有条不紊地想着,抬头,看见铜镜中那张稚气未脱脸,嘴角翘翘,俨然个温驯懂事小宦官。
他既然再活回,该是他,他怎着也得拿回来,还得拿比上辈子更漂亮。
杨贺长于宫闱,如同扎根在这阴暗宫墙里长成花,根茎深入每寸土壤,重活回,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不同。
旧事纷纭,倏尔是刑场上嘈杂,刀刃入肉声声刺耳,倏尔又是浮浮沉沉那些年,杨贺昏昏沉沉,好像赤着脚走在冰凉湿黏条长道上,天地昏暗,个小时他人走着。
像是没有尽头黄泉路。
杨贺再醒时,是被人吵醒,他床边立个小太监,杨贺不悦地皱起眉毛,隐约间还是他那间熏着暖香屋子,满室暗奢,冷着声音骂道:“混账东西,谁让你进来!”
开口,恍惚还是那个万万人之上大权宦。
小太监愣愣,没见过杨贺这般模样,低声说:“……杨,杨公公,康公公让您过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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