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冰太缺觉。但他睡得并不安稳,不过眯两个时辰,到傍晚时,庭院中嘈杂起来,他迷迷糊糊睁开眼,问:“怎回事?”
春时给他擦去被褥中虚汗,不说话。
奉冰凝神细听,听见“夕晖楼”“胜业坊”等语,明白过来:“是裴耽寿宴。”
春时忿忿,“他将全国州道贡使都请过去,好大派头!”
小家伙,经此役,再也不会说裴耽好话。奉冰好
陈璆。
陈璆张望四周,蹲下来给他递些点心,边叹着气道:“有件事,觉得你应该知道。”
奉冰抬抬眼,礼貌地表示兴趣。他眼底布满血丝,脸色冻得麻木,但却透出回光返照般精神气。
“今日是裴相大寿。”陈璆道,“圣人要赐他东西,他却先上表请罪,说自己内闱不修,有污圣朝,请圣人责罚。”
奉冰呛咳出来,春时连忙给他端水。
到半夜里,春时终于觑得机会,给奉冰偷偷送碗饭,饭上盖着切成块煮红薯。
奉冰已跪得双膝都失去知觉。到傍晚又开始下雪,重重覆在他身上,几乎要将他淹没。当他默默扒饭时候,春时便拿把鸡毛掸子,小心给他将身上雪都掸去,这样便簌簌地又落场雪雨,春时就在那雪雨中哭。
“都怪,这切还不都怪……”春时哀哀地道,“若不是多事,您与裴相原不会见上面……”
“是祸躲不过。”奉冰声音嘶哑如破弦。
裴耽也许就是他命里灾祸。
内闱不修?真是好笑。
“圣人倒没有罚他,只是笑话他几句,说裴相公眉妩。”
眉妩是汉代张敞为妇画眉典故,张敞为京兆尹,也曾因此被人弹劾内闱不修,品行轻薄。冯乘上缴那条襦裙早在三省惹起风波,裴耽亲自担下罪名,将公案化为私事,也不失为种抽身之策。
陈璆看他吃完,自将点心盒子收拾,站起身,“经裴相这运作,圣旨大约很快就会原谅你。”又对春时道,“先避避。”
春时机警,下午不再露面,果然邸舍*员自己过来,将奉冰恭恭敬敬地送回卧房。奉冰已站立不起,只能半躺床上进些汤水,盖上被子才觉出透骨冷,脸色苍白,嘴唇发乌。春时慌神,给他加大药量,煎好来瞧,郎主却又睡着。
圣人是在警告他,不要靠近当朝宰辅大臣,不要生出不该有权欲,也不要仗着那些旖旎往事卖弄风情。
他再也不会见裴耽,原本就不应该。他将身上袍衫都裹紧,重又重,雪水却仍沿着他后颈流下来,穿过他脊背,渗入他心脏。春时给他带来药和热茶,到半夜奉冰又咳嗽起来,他恍恍惚惚,以为自己还在床上,伸手想去拿茶碗,却抓到满手冰冷雪,激得他清醒过来。庭院上方月亮已渐残,微弯,像抹冷笑。
第日熬过去,又是第二日,第三日。
春时照顾越来越明目张胆,似乎邸舍*员也不知拿奉冰如何是好,圣人很可能早已忘自己下过这样旨意,但又不能真让圣人“四弟”跪死。奉冰想,真有人会跪死?两片脆薄膝盖,真能主宰人命运?
第三日中午,使者们都在午睡,春时又偷偷摸摸地过来。这次,他还带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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