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将军没有棺椁,因为他死后据说还遭乱兵践踏,尸首不全,太子不忍心带他回来。
圣旨送到太原,裴氏族所有人跪在府衙前接旨,裴夫人带着五岁幼子跪在最前。圣旨面前夫人端庄体面,但回去便大病,初时还络绎有人来探望,后来连探望人也不见,只有夫人两名陪嫁婢女,与吴致恒带着小郎主,日夜在夫人病床前照料。
个月后,夫人也撒手人寰。
这个月里,吴致恒未见裴耽哭泣。小孩子像是傻,他原本是父母娇生惯养掌上明珠,这个月连衣衫脏都不晓得换,头发乱糟糟像鸟窝,还要往夫人床前凑,把自己好不容易解开九连环献给夫人看。夫人没有说话,只是抬起枯槁手去摸他头,似乎想为他将头发理顺,但终究没有力气。
小郎主大约很意外,在过去他解开九连环,夫人总会抱着他亲他,不断地夸赞他,还给他做好吃。他想是不是自己做得还不够好?于是他把西席先生布置课业也都搬到夫人卧房里来,每日踩着小跷凳,努力将新练习字张张都铺开在夫人床头,可那时候夫人已经连眼睛都睁不开。
无人敢这样说出来。”
这些话于奉冰,却全是头回听说。他望向吴致恒,便连这位陪伴裴耽二十多年老仆,他在过去,也好像并不曾真正加以注意。
吴致恒为何要说这些?
——是他自己,他为何要问?
“裴将军也是年少成名,原本是裴家最有希望高升人,朝陨落……”吴致恒躬身,延请奉冰往外走,声音平淡如闲话家常,“他连尸首都不得运回,主母受不打击,不久也病逝。只留郎主个,才五岁,独自对着这块牌匾守灵。”
小郎主噔噔噔地跑来问吴致恒:阿家看不见吗?那多字,她都看不见吗?
吴致恒没有回答他,那时候他自己心情也很不好。小郎主虽小,但已经知道察言观色,他眨眨眼,轻轻地又问:那她能听见吗?
这回他不再等吴致恒回答,自己去夫人床头背书。他原本在学最简单《论语》《孝经》,但背几篇后,发现夫人只是默默听着,他猜想夫人不喜欢,于是缠着西席先生要学夫人喜欢东西。西席先生想半天,说诗三百思无邪,也许夫人喜欢听《诗》。小郎主便径自去学《诗》,从头背起,刚背到“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夫人却笑起来。
吴致恒觉得,夫人定是在笑话他,五岁小儿,知道什是窈窕淑女?但小郎主却高兴极,他认定夫人爱听这个,于是捧着书直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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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东裴氏自本朝立国便有从龙之功,到今已是百年望族,人才断断续续,尊严倒始终很足。
裴将军是裴家这代特起之秀,而立之年已领左骁卫,裴家上下都仰赖他仕途。他在出征之前,还回家与妻子说,皇帝亲口应允,只要这次凯旋,便让他统领北衙六卫,那是天子亲兵。
然而高丽战事旷日持久,这去近两年,小小裴耽都从三岁长到五岁。前线偶尔有军报传来,说多是督军皇太子奉宸事,裴耽与母亲只能从字缝里寻找裴将军消息。
裴耽五岁那年七月,太子班师。打下高丽两座城,得朝贡许诺,也带回十万将士棺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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