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背着她遗骨,由长江往洞庭,又抵岷江,继而又去金沙江,由金沙江抵于澜沧。
他寻访五岳,亦去黄山、五台山、峨眉山、雁荡山、玉龙雪山。
他曾在姑苏城外,就着摇摇晃晃乌篷船小憩,也曾西至大漠,南至乌蒙、哀牢、腾冲,见过西南诸族,也见过濊貊冰雪。
“濊貊冰雪堆积如玉,每当入夜,家家户户点起灯,漠漠寒烟,重重雪色,星火错落,,如琉璃世界。”
他如既往地提笔写信,烧给那个远方世界。
他独坐许久,夜已深。
林间飞雪有声,蓬蓬萧萧,忽而回风雪急,松风瑟瑟。
他忽然意识到,他已经老,不再是当初那个初出茅庐小道士。
第二天早,他起身向孟玉琼请辞。
孟玉琼错愕中很是不舍:“小师叔,你不多待会儿?”
十五六岁模样,正值青春最好时候,她坐在床上笑嘻嘻地拍着水,唱着歌儿。
哦呦呦歌声飘过芦苇荡,直飘到山那头去。
小道士眼睛睁得大大,昔日仙气飘飘小道士,这个时候就像只呆呆,圆滚滚青蛙,又像是被煮熟螃蟹,莹润如玉脸上红通通。
王二叔笑得几乎直不起腰来,将船桨划得飞快,船桨捣碎晚霞,惊动水面上浮萍与水蜘蛛。
入夜,他俩并肩闲坐在廊下看星星,看着这天上星丸错落。
至,也御不剑。
他同时也看不得女子红色罗裙,冬日梅,街角红色灯笼。他下意识地逃避切跟红色有关色彩。
他畏惧夕阳。
每当日落,便干脆将自己锁在屋子里,静静地等着太阳彻底落下去,待到天色暗下来,方才出门。
玉琼不能多陪他,他如今已是蜀山新任掌教,冗务缠身,玉真此时也不在蜀山中。
在她死后不久,他曾经去过趟王家庵。
王二叔和王二嫂早已经去世,小虎子身子还算硬朗,都坐在院子里含笑逗弄着孙子。
“爷爷,爷爷,吃地瓜干。”小孙女乖巧伶俐,摊开掌心,奶声奶气地喊他。
小虎子抱着她,已经松动牙齿嚼着地瓜干,看向篱笆外桃花。
在他和桃桃离去不久
常清静道:“不,尚有许多要事。”
与其说是要事,倒不如说是去完成他临死前桩心愿。
十年时间,常清静思忖着,足够。
他给自己预留十年时间,他向玉琼请辞,独自人带着她遗骨上路。
他想在去世前,看看她曾经看过景色。
她踢踏着只套半绣鞋,仰着头,刚洗完长发微潮,带着些花香。
那时候,是他最意气风发之时,少年御剑长空,伴同鹤唳,去地千尺,足蹑长风。
梦里,小姑娘伸着手去抚摸他眉心褶皱,羞赫地抿着嘴角笑起来。
“小青椒,你老好多啊。”
忽而,烛火噼剥动静使他惊醒,浮光掠过他眉眼。
这晚上,他心绪难定,未曾入眠,干脆捧着卷道书依案夜读。
读至深夜,困意渐渐袭来,他揉揉额头,趴在案几上睡着。
人之将死,他渐渐地开始多梦,梦境无非是她。
她跑得太快,他抓不住她。
或许是这次身处在熟悉幻境中,他又梦到她。这次梦比之前任何次都要甜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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