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内燃着暖意融融,又尊贵得不可攀附香气,他吃力地抬起头。
他对上双眼睛。
双仿佛裹挟着冰雪,甚至比冰雪更为冷淡眼睛,他被这双漆黑眼睛冻得瑟瑟发抖,可
他轻轻地,颤抖地深吸口气,这时候方意识到自己后背已经湿透。
在漫天冰雪中,他被冻得四肢几乎麻痹,却还是拼尽全是最后气力,跟着那辆看起来最最温暖马车。
但他很快被护卫抓住,护卫惊愕于他湛蓝眼睛,争论着他到底是不是头长着人样狼崽子。
他面色发青发紫,在大雪中接近断气,突然那辆被皮毛包裹起来马车上有人下来,风雪太大,他什都看不清,他只记得那是个很温和悦耳声音,那个声音说:“陛下想见他。”
他手中死死地抓着把断刃,断刃上黏着血冰,差点冻在他手上。
那是他登基之后第四年,朝中对改革阻力愈大,内有朝臣窥权,外有强国环伺,还有西边,万俟澜陈兵数十万,于周虎视眈眈。
李成绮知道,这场仗要打,并且必须是场毋庸置疑大胜。
他需要场大胜,让边境安宁,让朝中反对之人闭嘴,让觊觎周朝者死心。
兰居战,大获全胜。
那年冬日,李成绮拖着病躯,亲自至边境。
满空来眼中惊惧无法掩饰。
他颤抖地拿起笔,落笔却稳,写出来字板眼,虽不好看,但很规整。
李成绮看见这笔字突然觉得很言难尽。
人有事情做得到,人有事情做不到。李成绮自己宽慰自己。
满空来写完,跪在李成绮面前,双手将纸奉上。
李成绮翻过下页,“为何?”他问。
长乐宫偏殿无疑是安静。
风吹动用以装饰纱帘,将光影切成片片,落到擦得尘不染地面上。
满空来张张嘴,却什声音都没发出来。
他那瞬间眼神何其仓皇无措,几乎在下刻便看向李成绮,生怕皇帝不快。
断刃被护卫扯下来,他像只幼犬似,被拽着后颈,扔到马车上。
车内热气让他恍惚。
恍惚是春天到。
他呆呆愣愣地觉得那些死人和硝烟都是梦。
春天来。
呼声万岁,如山崩。
那战昆悦部族灭,战况惨重李成绮不是不知,若满空来当真亲历兰居战,深恐周朝不是不可能。
满空来低着头,动不动。
“继续写吧。”李成绮移开目光。
满空来拿起笔,继续抄写。
李成绮接过,扫过满空来所写,“奴年幼时部族覆灭,被昆悦部抓住做奴隶,如此数年,朝廷大军日忽至,奴见到朝廷大军之威,今日见陛下,仍觉震悚。”
浓烈血腥味与烧焦肉味似乎还萦绕在鼻尖。
“你经历过兰居之役?”
满空来垂首。
李成绮将纸扔到桌上,眼中似有审视。
李成绮甚至没有抬头看他眼。
可恐惧却仿佛生根,让他不能动弹。
他想起那个晚上,从天边燃起来得,比太阳还要绚烂火光,足以融化冰雪,催生冰原上花草。
平日总是白茫茫,颜色寡淡无味雪地,在那天被两种颜色染得艳丽,像是花,却不是花,满空来从未在荒原中见过那艳丽花。
在雪地上泼墨般绽开是,人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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