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奉臣闻言怔,拿起纸张翻阅几页,还未来得及出声询问,抬眼却见楚熹年已经转身离去。
彼时谢镜渊正在府中查看太子从宫内递来消息。晋王归京前,燕帝本有意将谢镜渊手中兵权移交给他。可自朔方匪乱平定,晋王在军中声名日盛
楚熹年没想到梅奉臣会如此回答:“以为大人会觉得燕朝天朗水清,从无冤案。”
“天朗水清?”
梅奉臣闻言忽然轻笑下,连连摇头:“水至清则无鱼,这世间又哪里有干净地方。老夫虽自称洗刷世间冤屈,可你方才看那些宗卷老夫尚且无能为力,又何谈其他。”
楚熹年总觉得他意有所指,可时又不太确定。直到梅奉臣脱下身上验尸粗布外褂,自言自语叹道:“君是君,臣是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自古以来都是如此。老夫若不是得陛下特许,你以为明镜司可以肆无忌惮捉拿权贵,当然不可能。”
他们权力来源于皇帝,靠山也是皇帝。若当有日权力被收回,梅奉臣不过是个再普通不过老者。
旁支子弟堪堪幸免于难。
谢夫人当年不知想何等办法,才艰难留下独子性命,让他以“旁系子弟谢镜渊”身份存活于世。
时间想通所有关窍,楚熹年却久久难以回神。他低头盯着手中那张薄薄纸,似要努力看透谢家当年兴亡衰落真相,以及……
以及谢镜渊当年又经受过什……
直到梅奉臣声音从楼下遥遥传来,这才将他惊醒:“楚公子,这验尸之术实在玄而又玄,敢问为何生前溺毙之人口鼻会有白沫涌出,老夫知其然却不知其所以然。”
楚熹年不愿去深究梅奉臣话中含意,那样会让他觉得自己偷看卷宗事被发现。可他确定梅奉臣不曾发现自己动作。
他笑笑,只能装作什都不知:“大人是少有直臣,眼睛里揉不得沙子。”
“你错,老夫不是,”梅奉臣负手而立,语重心长道,“老夫眼里是揉不得沙子,也想当名直臣,可这多年眼里揉沙子实在太多,想法终究只是想法。这世间还有许多冤案未能昭雪,老夫心知肚明,却无力翻起,只能交给后辈去做。”
“大人还年轻,精神矍铄,何必生此悲言。”
楚熹年从袖中慢慢拿出摞纸,上面记载些后世验尸手法。他轻轻搁在旁边矮桌上,引得烛火晃两下:“今日叨扰大人许久,晚辈心中实在过意不去,此物便赠与大人,希望莫弃。”
楚熹年慢半拍将宗卷收好,放回原位,平复好心绪,尽量用通俗话给他解释:“生前溺毙之人必然挣扎呛水,水流入气管咽喉,自然也就形成白沫。”
“而死人若被投入湖中,是不会挣扎也不会呼吸,故而口鼻少有白沫。”
梅奉臣点点头:“原来如此,若不是楚公子解惑,老夫只怕要被他们给蒙骗过去。”
楚熹年从楼上缓缓步下,视线落在那具被浸泡得发胀发白女尸身上,不期然想起谢家株连案,若有所思问道:“梅大人,观架上宗卷千千,亦是人命千千,其中冤案多否?命案多否?”
梅奉臣看他眼:“有多少冤案,便有多少人命。这方阁楼装不下,明镜司也装不下,整个大燕也未必装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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