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定能考上。”
老板女儿手里仍攥着暑假作业本,信誓旦旦笑着说:“不可能,连你都考不上话咱这没有人能考上啦!爸天天唠叨别跟大哥那个挖矿技校出来学,要多向人家张沉哥哥学习,没准下个三年能上个省会大专呢。”
这句话让程声心梗塞住,空气进不来也下不去,他觉得自己彻底来错地方,如同跌进个黑咕隆咚山洞,里面住着群野人,他们说着他听不懂语言,他这样唯个文明人反倒成异类。
他越想越生气,在张沉递给他剩下来钱时没忍住心里那点儿火气,忽然推张沉把,但他推完就后悔,手转,抓住张沉手腕,另只手把他递过来
听你,不懂这些玩意儿。”
这边老板热情洋溢地“哎”声,转头就去后面库房拿两件崭新,他又从结账木桌子下面抽两根绳子,边圈圈地捆边自然地和张沉闲聊起来。
程声看着张沉熟练地和老板交谈,谈杂事,和他本人八竿子打不着却又和他生活息息相关杂事。他在这场闲杂谈话里知道菜市场里白菜和西红柿斤多少钱,户人家个月水电费大概多少,前几天矿上又有几个人死,家属去煤老板家讨说法反而被老板雇人打得头破血流住进医院。
最后张沉抽出几张十块纸币,把暖气片钱付以后又风轻云淡地问老板他摩托如果卖二手能卖多少钱。
程声在旁边站着,全神贯注听这些琐事,实在太琐碎,琐碎到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从来都不知道白菜和西红柿斤多少钱,更不知道水电费去哪儿交,甚至连新闻里死人对他来讲也不过是个冷冰冰数字。
刚刚路上那些难以名状感觉在这刻骤然变成股格格不入心气不顺,这种心气不顺里还包含着丝难以察觉屈辱,因为他不屑顾小事竟然才是大部分人生活主题。程声甚至可以想象到,如果自己对他们谈些摇滚和自由精神,他们定会送给自己副马戏团看小丑眼神,可怜地看他,大笑着回应他:“哈哈哈!你说什?们才不关注那些东西呢!”
这种情绪让他回到夏天刚来临那会儿,他还在北京呆着,学年刚结束,他们系全名叫计算机科学与技术系,96年全国计算机专业评估里排第。全国各地网吧还没开起来年月里,他已经学会编程序,还会拿自己编小东西写写乐谱,可他仍然觉得生活缺些什,每天浮在燥热空气中,突发奇想搞些破朋克乐泻火却怎也泄不出来。
张沉察觉到旁边人忽然不说话,但他不在意,他什都不在意,把老板捆好递过来铝铜复合暖气片装进个袋子里。老板家女儿正站在他斜对角木桌子旁边,听她爸和张沉聊大半天,等他们终于结束话题才有些羞涩地开口:“哥哥,这学期考班里前五。”
张沉轻微地冲她笑下,手里动作没停,说声:“真棒。”
程声把目光转向张沉,把他表情看得清二楚,他分不清张沉口中“真棒”是真心实意还是客套,但不容他考虑什,老板家女儿又扭捏着开口:“你明年是不是就不在云城?爸说你要去大城市上大学,走就再也不会回咱们这个小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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