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记得和尚离开后第二天,或者是第三天,天阴山下很大很大雨,雨水都透过小窗灌进塔里,整个塔都变得潮乎乎。直到那时候,他都以为和尚还会回来,他专注地听着塔外雨声,希望当中会有道熟悉足音,跫然踏着雨声而来。
而那时候,在天阴山另端,在封魔塔听不到面山崖上,和尚就在那里赴约,其实无异于场赴死。
伏感到眸前飘散着层迷雾,他极为缓慢地思考着。如果和尚来不是天阴山,那和尚还会死吗
长到他已经道不完这当中变幻。
……
远处,徐徐飞来直蜻蜓,立在芙蕖欲开罗裙尖角上。
“那次没有骗你。”玄垂眸,看向伏坐在地上背影,开口道。
伏背脊稍微僵下,问道:“哪次?”
“在阙月。”玄答道。
伏听完,又接着沉默。
自打锦悠城之后,他们之间再也没有好好地说过话,这晃眼,竟是三百多载匆匆而逝。
三百多载……
三百多回春光下桃红宿雨,三百多场秋风下老树寒鸦。
玄付过银钱,向春玉楼后走,人影越来越稀少,人声越来越微弱。他路过堵石墙,墙上凿着扇扇小窗户,窗户上雕着数朵梅英。墙砖被雨水洗得很干净,缝里长着绿茸茸鲜嫩青苔。墙尽头有扇拱形门,圆乎乎像轮月亮。门上挂着个石牌匾,写着‘式微’二字。
透过月亮门,玄看到里头情形。
条长长回廊盘在闲庭边缘,池水镶嵌在中央,好似明镜,映着被洗得万里无云碧空。
伏蹲在水池边上,正在喂鱼。他面前聚群鱼,鱼尾打得水花四溅,泛着微微鱼腥味,混着周围芳草气息。
雨后日光分外和熙,照得伏五官分外柔和。和尚走到他身旁,日光同样打在他侧颜,沿着骨头勾出半透明轮廓,余晖直洒到月白僧袍上。
“封魔塔。”
玄说完这句话,伏忽然回过头来。
他下巴微抬,斜睨着和尚,眼尾向上挑,目眦却隐隐地泛红。
“那年世道混乱,师祖、师兄弟都牺牲在战乱里。回到天阴山,也找到山崖封魔印,但是那天下着瓢泼大雨,山路很泥泞,而伤太重,没有办法等到雨停。”
玄说到这里,伏还在直直地盯着他,但是瞳孔有些涣散。
世事漫随流水,锦悠城郊鞠为茂草,桂树成枯木朽株,邯羌漠地孤坟化作风沙,泱泱白齐国覆灭于十二州,霞川狐冢上开出新花。
烈成池参得心心智通,凌烨子成为青霄宗掌门,花惊云晋为凤郎仙君,伏云礼战死于霞川,温弓被推举为新狐王,蓝玲修炼出曼妙身相,闻人南雪遇到真命天子。
三百多载很短吗?
他曾经以为很短。
但是其实三百载很长。
岁月仿佛静好,韶光彷如往昔,耳旁是莺歌燕语,时不时能听到鱼儿翻尾水声。
隐隐约约,较远地方传来琵琶曲,玉珠走盘,又清冷地流向更远之处。
二人在池边沉默良久,最终伏开口。
“你是什时候想起来?”
玄在春玉楼点那几道菜,是伏以前最爱吃。从玄念出菜名起,伏就知晓他记起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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