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继续往前驶去,沈凉生斜倚在皮座里,手支头阖目养神,面上波澜不兴,心里头却有些不平静。
方才有那瞬,他透过车窗,瞥见路边个高瘦人影,脱口而出叫声慢,下瞬又看清,并不是自己脑中想那个人。
明明素昧平生,不过是偶然段小插曲,如此念念不忘,沈凉生自己也觉得十分讶异。
他闭着眼,在脑子里重勾勒遍那个人面目,竟是鲜明得像副版画,笔笔都是用刀子刻出来。
那人似仍立在身前,高瘦斯文,嘴角含笑。大约因为戴惯近视镜,直微觑着眼,眼角小粒色若桃花朱砂痣,竟似有股脉脉含情神气。
情分,每次都是将人赶走事。次数多,沈凉生在沈家愈发难以立足,十四岁便被送去英国,说是留洋,与流放也差不多。家里只给付头两年学费,后几年全靠自己半工半读,待到学成归国,并非为认祖归宗,也并非想着为母报仇——说句实话,他对生母、对沈父、对故国都没什感情,只是权衡下形势,比起孤身在异国打拼,吃尽苦头也不定能出头,还是回国有更多机会。
尤其是北洋z.府倒台后,沈太太那个得罪不起娘家也是雨打风吹去,沈太太在沈克辰面前再说不上话,未等到沈凉生回国便郁郁而终。沈克辰于花甲之年鳏居在津,身边大儿子不太争气,午夜梦回时忆起当年爱过女人,对小儿子实有几分歉疚,见沈凉生愿意回来,自是欣然应允。
沈凉生个人在异国磨炼多年,归国做少爷,外表是严谨而丝不苟,骨子里却是不择手段秉性。此番回国,抱就是捞笔算笔念头,只待捞够本便远走高飞,反正世界之大,哪里对他都样。
从未觉得哪里是家乡,便处处皆是异乡,反而无牵挂。
沈家大少原本只是“不太争气”,待沈凉生归国后,多少也有些危机感。兄弟俩表面上还算过得去,暗地里几番较量,做大哥却败涂地,好不容易燃起点志气被狠狠打压下去,人便愈发颓唐,整日泡在马场,后来又迷上赌回力球赛,回家就是伸手要钱,“不太争气”终变成“太不争气”,沈克辰精力又年不如年,待到沈凉生归国第四个年头,已将沈家泰半生意投资掌握在手,走与不走,什时候走,端看时局如何发展。
便在那刻,仿佛疾驰中猛踩脚刹车,沈凉生心中突地沉,又再轻,只觉瞬恍惚。像有只看不见手,在自己心上猛地推把。
当夜饭
这段过往虽不光彩,却也难免有知道几分内情熟人。背地闲谈起来,对沈家二少评价总离不开句“会咬人狗不叫”。
沈凉生不是不晓得这些风言风语,可压根不往心里去,又或者连有没有心都要两说。有时候连沈凉生自己都觉得,他这名字可真没取错。
确实活得凉薄。
车开出二十五号路,道上稍微清静些。沈凉生八点在起士林还有个饭局,赶着回家换衣服,便叫司机提速,却没开两个路口,又突道句:“慢点。”
驾车保镖枪法不错,开车技术却不怎样,闻言竟踩脚刹车,沈凉生身子倾倾,倒也没发火,只淡淡吩咐声:“没事,继续开吧。”
请关闭浏览器阅读模式后查看本章节,否则可能部分章节内容会丢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