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凉生坐在床边,感觉到沈父握住自己手,但没大听清他话,低头轻问句:“您说什?”
沈父却又不出声,望着沈凉生慢慢摇摇头,突地流下泪来。而后默默闭上眼,似是精神不济,重又睡过去。
沈凉生已经两天没去公司,今天说什得过去趟,于是看沈父几分钟,叫看护进来守着人,自己走出房门,边往楼下走边点支烟。
楼梯下到半,沈凉生却蓦地站住,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沈父刚说什——他发现自己竟然几乎忘,他母亲中文名字中是有个“珍”字。
那刻沈凉生终于承认自己觉得孤独——他生命中人个接个地离开他,他认为他不在乎,不在乎到几乎忘自己母亲名字。
令人满意。病情似得到控制,沈克辰暗暗觉得自己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开刀后精神头也十分不错。
这年十二月北平成立个“中华民国临时z.府”,在天津设天津市公署,治安维持会便随之解散。小早川依然想说服沈凉生参政为自己做事,但沈凉生那时正忙着给沈父联络手术事儿,先推说自己没心情谈这个,之后又说等沈父身体更好些再谈,拖来拖去拖到转年二月,结果还是不之。
不过沈凉生这话也不全是托辞——按理说沈父这病,他离自己想要东西便又近几分,只是心里却半点觉不出高兴意思。
常言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可原来眼看着人半条腿迈进鬼门关,沈凉生候在手术室外头,脑中来来回回想却不是沈克辰早年怎亏待他,而是后来他对他怎样好。
三月又是春天,万物复苏,沈父病情却突然急转直下。这回大夫不敢再建议二次手术,沈克辰身体也禁不住再动刀,只能拿药吊着,往后就是活天算天。
或许有日他真能够忘记他们所有人名字,那些已经离开或将要离开他人。然而这刻沈凉
病房条件再好也不如家里,于是四月沈父还是出院,请两个陪床看护,又请路易斯每天都过来看看情况。沈凉生跟着搬回老公馆,他大哥也每日过来打晃,至于是真孝顺还是为着分家做打算,只有他本人最清楚。
沈克辰知道自己不好,可也不敢想这是报应——他是笃信还有来世,倘若这是报应,那到下头不还是得继续受罪。沈凉生揣摩到他心思,花钱请位“佛法精深大师”给他讲经,字字句句都是开解话,就差明言允诺他下辈子准能投个好胎继续享福。
四月中沈父趁着自己还清醒,不放心单找律师,又打老家请公亲上津,这就是要交待后事。沈凉生大哥光长岁数不长脑子,旁敲侧击地去打听沈父遗嘱,沈凉生反倒不动声色,心说那都是对老爷子忠心耿耿人,要有空子可钻早下手,还能轮到你?
结果不出所料,他大哥前脚打听,后脚沈父便知道,气得直拍床,却因没力气拍也拍不响,又因着喉咙病骂不人,最后口口地倒凉气,路易斯赶紧给他打镇静药,确定人无事后才离开。
沈父觉睡到第二天早上,睁眼时模模糊糊看见床边坐个人,那样侧影是他最喜欢看,便悉悉索索地摸索到那人手,勉力嘶声叫句:“……珍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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