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末,沈父油尽灯枯,终于撒手人寰。讣告在报上登出来,秦敬自然也看到,攥着报纸坐半晌,在心中遍遍告诉自己:是你要与他划清关系,你不能再去找他。
小刘也看到讣告,当晚去找秦敬,并没提这码事,只带些饭菜过去,口中埋怨他道:“你这天天都瞎忙什呢,老说没空过来吃饭,回回都得让给你送。”
话是埋怨话,心思却是好。小刘监督着秦敬把饭吃完,又说他句:“合着不给你送你就不记着吃晚上饭是吧?你自己瞅瞅,这个都快能顶你仨。”
“你是说横着比还是竖着比?”秦敬笑笑,垂着眼收拾碗筷,准备拿去厨房洗。
小刘见他还能开玩笑,多少放点心,也不想撺掇秦敬去看看沈凉生——他是乐见他们分开,而且这大半年秦敬虽说人瘦点,但精神还算不错,可见长痛不如短痛,没有什迈不过去坎儿。
生却发现自己害怕,在这间幽幽、充斥着死亡气息宅子里,害怕有朝日脑中变得片空茫。
他站在楼梯上默默吸完支烟,有瞬想就这样开车去找个人,只为告诉他,他想念他。
但终归最后只开车去公司,傍晚回老公馆前绕去剑桥道那头,从书房里把那本《葡萄牙人十四行诗》带出来,那是他唯保存关于母亲遗物——
如果非要从那些已经离开或将要离开他人中挑个来想念,他决定选他母亲。
这晚沈凉生把那本有些年头英文诗集放在床头,睡前随意翻到页,首首读下去,在某首结尾停下来,来回看两遍,默然合上书册,合死那些唤起与母亲无关回忆字句。
其实秦敬人瘦下来,大半还是因为忙瘦。天津局势不好,但北平那头更糟,去年华北各界救国会便从北平迁到天津。津城各校团结心,不撤消国文科目,不修改教科书,坚决反抗日本人推行奴化教育。圣功是女中,学生本来就少,现下状况更是艰难,但用老吴话说,学是肯定要办下去,还要想法儿办得更大更好。小日本儿想让咱们中国孩子改说鬼子话,他妈门儿都没有!
秦敬这大半年间头在学联帮忙,头跟着老吴做事,暗地帮着散发抗日传单和中共天津市委出《抗日小报》,直到后来局势越来越严峻,传单报纸印不出来就用手份份抄——许多年过去,他那个小秦嫂外号儿早没人叫,那位写《祝福》文人也已经去世,但在身后留下可以代代传颂话:“什是路?就是从没路地方践踏出来,从只有荆棘地方开辟出来。”
沈父丧礼上,沈凉生身黑西装站在他大哥后头,并没有掉滴泪。他大哥倒是哭得悲戚,好像这时候多哭两声,回头就能多分两处房子似。
沈克辰遗嘱并没出乎沈凉生意料——沈父再怎厌恶他这个大儿子不争气,到底也不会亏待他,虽没把沈家经营权交到他手里,却留给他半不动产。倘若他真能戒赌,这份房子地产足够他下半辈子躺着过
“可是向你看。
看见爱,还看到爱结局。
听到记忆外层片寂寥。
就像从千层万丈之上向下眺望。
只见滚滚浪涛尽流向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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