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逃避似地不愿回忆,而是再怎回忆都觉得不真实——像镜中花水中月,海市蜃楼中亭台楼阁,美也美得空远冷清,反是现在每到傍晚,两人下班回来烧水抹把脸,夏天在院子里支张小桌,就着夕阳余晖和左邻右里人声喝碗白米稀饭,冬天关起门来拿炉灰烤两个红薯热热乎乎地吃,心里反而觉得乐呵踏实。
他说过要好好照顾他,好好地跟他过日子。这是他给他承诺,守住,就觉得这辈子没白活——
就不后悔。
然而那时他们怎也没有料到,这波波政治运动会愈演愈烈,最后发展到不可收拾地步。
文化大g,m开始后,沈凉生那点底子终于被翻出来,逃不过,躲不,老吴想保也保不住他,只能拿话宽慰秦敬道:“还有办法……你别着急,让再找找人……”年过七旬老人头发全白,最近也没心思打理,稀疏地打缕贴着头皮,宽慰完秦敬,自己嘴唇却哆嗦着,茫然地反复念叨着句话:“没想到啊……没想到啊……”
结枣你可别跟抢。”
那年头人是很单纯,邻里间虽爱串个门聊个天,也奇怪怎两个男人住在间院子里,但听说秦敬和沈凉生是表兄弟,早年结过亲,可因时事动乱都没保住家里人,如今也不想再续弦,老哥俩块儿搭伙过个日子,便也不觉得是什特别稀罕事儿。
这平静着又过四年,五七年“反右运动”开始,秦敬个普通小学都要开会,沈凉生厂子里也要抓典型——右派分子是有指标,管你是不是真“右”,说你是就是,没有什道理可讲。
两人本有些提心吊胆,但好在老吴还没退,多少能给他们些庇护,到底尚算平安地撑过去。反右开始第二年,大跃进运动也随之展开。街道支土炉子大炼钢铁,沈凉生和秦敬积极表态,把家里铁器搜刮搜刮,连锅都交上去支援炼钢——反正吃是大锅饭,离家不远就开个食堂,自个儿锅留着也没用。
“实际个土炉子能炼出什来?看都是些半生不熟黑疙瘩……”这话秦敬不敢在外头说,也就晚上临睡前跟沈凉生小声聊两句。
秦敬着急,他比他更急——不单是为沈凉生事情,他还有几个老战友纷纷落马,被批斗,被隔离,不生不死……可是凭什!他们可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
“你管呢,折腾呗。”
结果这折腾就折腾出后头三年苦日子——三年自然灾害时全民勒紧裤腰带,天津城物资供应还算是好,不过也就只能晚上喝顿白米稀饭,其他两顿都用粗粮凑合。
小刘——如今已是老刘——大儿子在肉联厂上班,职工有那点小福利,能偷偷摸摸地带回家点肉头罐头。老刘惦记着当年受沈凉生不少恩惠,现下自家景况好点,便也不舍得吃,都给秦敬送来,秦敬说不要,他还要跟他急。
实则能让职工偷带出来肉头罐头都是些次等品,肥肉筋咬都咬不动,不能拿来炒菜,秦敬便拿来炼油渣,就着窝头吃反而香些。
倒回二十年,若有人跟沈凉生说你往后能过得下这种日子,他是决计不信。可步步走到如今,再让他回忆早年那些歌舞升平,精美奢华景象,他反不大回忆得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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