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还有比这更讽刺之事?
然而陈无宇却没有等到替卓少疆收尸那日。
大平守军兵罄后第五日,晋军收到皇帝命诸部撤
除箭镞之外,连箭杆也非军中常制,更像是劈裂门板而制成。
陈无宇看罢后,对他道:“如此来看,军回师之日可期矣。”
他则盯着陈无宇手中箭,久久不言。
风雪之中城头幕幕于他眼前飞掠而过,如此将败之际,他竟不知有人意志还能够坚定若此。
陈无宇看出他神色有异,问说:“殿下有何心事?”
……
建初十三年豫州境内,大雪日接着日地下。
大晋自西境调来攻城援军被派至西边守围,无令不需出战。
每日清晨及傍晚,他都会借着巡围之际,策马出外廓,远远地看会儿风雪之中豫州城头。
那个守城年轻大平将领,他有时能看见,有时则看不见。
亲手弑兄。她父母亦因她而亡。
她以双手掩埋过数不清同袍血尸。她亦曾下令屠戮过数万名敌俘。
而她身上所沾染那些鲜血,皆是为她多年所守所持之事。
又过良久,卓少炎才声音闷哑地继续道:“多谢你。南下路因你之助,少死很多人。”
她谢他,不是为他救她自己命,是为那些仍然鲜活大平军士们性命。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抬头望向远处,那片苍茫城墙在他眼中渐渐地化变成雄弘森严宮墙。
须臾,他沉下目光,自嘲地笑声,说:“陈将军。有人从军,是为战国之存亡;有人从军,却是为避己之祸难。”
陈无宇听这话,岂能不明白他意指何人何事,时不知该接些什。
他又说:“卓少疆虽为敌将,却令敬而重之。”他伸手拿过那根箭,翻看少顷,“敬他这腔忠血。若他战死城头,望将军请攻城之部收他全尸,必亲为之葬。”
为战国之存亡人,将死;为避己之祸难人,可旁视其死而葬之。
能看见时候,他便会勒马多站会儿,目不转睛地打量那人在城头种种举动。年轻将领身形纤瘦而单薄,然胜在意志卓绝不屈,有回晋军集各部猛烈攻城,他连续六日每次巡围时都能看见他,令他几乎怀疑那人连续六日不曾歇息过。
每日去看看那个叫卓少疆年轻平将如何——此竟成为他此次随陈无宇出征中最令他沉迷事情。
如是过近二十日,城下攻城之部中有消息传至各军。
消息称,豫州城大平守军射向城外箭经晋军士兵细查,箭镞看上去极像是百姓们在仓促间烧熔城中钱币而制成,料想平军城头兵罄,难以久持。
陈无宇听后,特意叫人去要支这样箭来看。
云麟军,金峡关守军,北面诸路与京畿诸路禁军……她不愿战,不愿挥戈向同袍,或许他全部都明白,不论曾经她与他在沙场上如何交战厮杀过,此刻他都能当得起她这声谢。
戚炳靖缓缓地以掌轻抚她后背,算作回应。
待她彻底沉静无声、在他肩头进入深眠后,他才稍稍侧首,就着漏入帐中月光看看她侧颜。
他确从未张口解释过她与他当初。
而那些她懂得、她以为当初,却并不是他与她当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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