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七月最是酷暑溽热之时,昨夜场雷雨,清晨时复又是杲杲日出,地上连片水渍都不曾留下,唯有那股挥之不去湿热氤氲在空气中,沉沉地压住人呼吸。
薛崇简下朝后在南衙官署稍稍坐不到刻,身上就汗透重衣难受之极,命人堆几大盆冰也不管用。天气热成这般,只让人烦躁郁闷,原想看几篇公文,偏双眼睛似也被汗水蒙住,望着那蝇头小楷似笼罩在片水汽里,丝丝缕缕都是迷蒙不清。他索性破罐破摔将那些公文丢,出门叫奴子牵马便寻着家常去酒肆,先要来壶加冰青梅酒,也不待施淳给他斟入杯中,就夺过壶来冷冰冰地气灌下去,肺腑里被这骤然侵袭寒意撞得疼起来,他打个寒颤。施淳忙劝道:“这酒冷热不调,不能这样急饮。”
薛崇简不答话,三两下扯开官服带子,将身被汗浸透紫袍脱下,似是厌烦地远远投掷在墙角,只着中衣坐上凉床,隔窗望着楼下被太阳晒白花花路面出神。路上偶然有几个行人经过,皆是副尘世中困顿愁苦样,原本在这天气,心甘情愿出门人不多。几个坐在马上锦衣公子张开腰扇遮挡阳光,走到酒肆楼下,忙有人出去迎接,那些公子们呼啦将半幅扇子甩,次第上楼。薛崇简下意识道:“扇子呢?”施淳去地上那堆衣衫里摸索阵,不曾摸到,忙道:“郎君是不是出来急没带着?先用老奴。”他从袖中取出把扇子,张开替薛崇简扇着。
腰扇五年前还是倭国进贡稀罕物,把值得数百金,流传入中原后,因其折叠方便,很快兴盛于长安,无论贵贱手中都玩弄把,且以金碧辉煌五颜六色为贵。自己早年那把只题字,倒是显得过于清素寒酸,数日前偶然被李隆范看到,还诧异番,后来便送十把泥金贴孔雀翎毛来。他望着那匣光亮璀璨扇子,抚摸那冰莹似玉竹骨,不知心中是何等滋味,他珍惜,早已被厌弃,他怀念,早已被遗忘。
这些年那段文字不知读多少遍,即使不看不想,也能字句从脑中清晰流过:及其所之既倦,情随事迁,感慨系之矣。向之所欣,俯仰之间,已为陈迹,犹不能不以之兴怀,况修短随化,终期于尽。
他从不是自伤自怜人,只是这次寂寞委实太久,久得要将他期盼都磨灭殆尽,仿佛如这酷暑般,bao戾,无处不在,永无尽头。从去年七月,母亲将他单独人放置在府邸中,他以为过数日,她消气,还是会原宥自己。他不敢跟李成器见面,连每日入朝坐衙亦老老实实,只盼她能知道,自己是多惶恐和渴望得到她宽恕。可是这惶恐被时间渐渐打磨成失望、绝望,她任由自己在那座奢华广阔圆苑中,穿梭来去,找不到个可以依恋、可以倾诉人。那大园子里只住着他和武灵兰,往日门庭若市繁华散去,剩下他们两个默默相对,各自舔舐伤口,每到黄昏,那静默情景总是让他恐惧。自落地便受惯母亲宠爱,他终于明白,那顿板子,当时打得他痛不欲生,跟这弃置比起来,原算不上是惩罚。
原本每日下朝,借着上酒肆和出城打猎机会,会和李成器远远相望阵,或者同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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