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晋望向错身走在她前面半步柳朝明,忽然问:“柳大人,御史是做甚?”
柳朝明停下脚步,回过身来:“辨明正枉,拨乱反正,进言直谏,以协圣上肃清吏治。”
苏晋问:“可若是圣上错呢?”她摇摇头,“此南北案,柳大人进言直谏,被停个月早朝;户部沈侍郎说句‘误会’,被打折腿;詹事府晏子言,力证明南方仕子没有舞弊,如今已快要人头落地;而许元喆,不畏酷刑只求清白,咬舌自尽于镇抚司。”
她抬头看向柳朝明,眸中写满失望:“这是万马齐喑朝纲,上之所是必皆是,所非必非之,人人自危,只怕朝承恩,暮辞死,这名满眼荒唐御史,要如何来当?”
柳朝明将这失望之意尽收眼底:“你想要答案?”
眼前只剩具尸首,难道还要剥皮实草,悬于城门?
苏晋道:“那能否请韦大人将元喆这身衣冠赠与下官,下官想在城外为他立方衣冠冢。”
韦姜沉默下,道:“好,等这厢事毕,苏知事可上镇抚司来取。”
苏晋不记得自己是怎随柳朝明离开镇抚司。
她也不知道自己来这趟意义何在。
生,你呢?你寒窗苦读十年,又是为何?你满腹才华胸藏韬略,却因桩小事蹉跎数年,可曾有过不甘?你被作恶之人辱于足下,被掌权之人视若蝼蚁,可曾有过不忿?你可有那刻觉得你踽踽而行风雨兼程所换来切,到头来不过是场笑话就像——”
许元喆努力撑起身子,悲切万分:“为之倾注世希望尽成空梦,到最后连清白之名也留不得。不过是那高高在上之人手里枚棋子,他杀以取悦天下人,他杀以稳固他江山,他杀以收复他早年杀没北地民心,最可笑是,他手里还握着许多与样棋子,他真是要妥妥当当全杀干净才好,反正死,也没人记得,百代之后,万民只会朝拜他流芳千古锦绣江山。”
许元喆头又重重砸回竹枕之上,仿佛已耗尽最后丝力气:“苏先生,你知道这些天,直反反复复地在惦念甚吗?”
他转过头,蓦地对苏晋笑:“来世不做读书人。”
然后他闭上眼,对着舌根狠狠咬下去,拼尽全身气力说他此生此世最后句话——
苏晋点点头。
柳朝明转身折往宫楼另方向:“带你去找。
许元喆还是死,以这样决绝方式,或许他在此之前,说想见苏晋,也只不过是想找个人说说话吧。
个人快死,总想要尽诉平生。
苏晋记得到最后,是锦衣校尉拿着写好状纸,抓着许元喆手画押。
他最后还是没能留得清白。
宫楼广台,青天白日,可在这朗朗乾坤之下,背负着这样不白之冤而死不瞑目人还有多少?
来世不做读书人。
大量血从许元喆嘴边奔涌而出,早已干涸双目死气沉沉却不曾合上,苏晋甚至没来得及跟他说,他清白,至少她会记得,记辈子。
柳朝明叹声,对韦姜道:“劳烦韦大人,可否为他换身干净衣裳,找个地方葬。”
韦姜眸色亦是黯淡,他犹疑下,却是道:“这……下官做不主,要请示过圣上。”
请示圣上做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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