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帛远临上马车前,看柳朝明眼,只见他脸上笑意已没,敛着双眸站着,眼底罩着雾气,含带些许茫然与惋惜。
齐帛远道:“孟良去世前,曾说你凡事都压在心底,这样不好,虽避世,却不是甚人都避而不见,你若有甚想不通透,不必怕叨扰,来侯府寻便是。”
柳朝明没正面答这话,却恭敬地合手施礼:“学生恭送先生。”
明明还未至午时,天地颜色都暗下来,世间卷起呼啸长风,承天门外连半个行人都没,是急风骤雪将至。
齐帛远登上车辕时,抬头看眼天色,叹道:“山雨欲来啊,你既知前路,先找寸矮檐避上避罢。”
柳朝明是明达之人,他大抵猜到那丝“不像是”意味着甚。
可他也是寡情之人,这所谓“不像是”,恰如方落入河池片浮叶,风来,被圈圈涟漪荡开数尺,等风停,便缓缓沉入水底,他只要不在意就好。
他直以为,镂刻于苏晋骨血中坚韧与通透,最终会令她走上与老御史样路。
而直至今日,当苏时雨穿着绯袍,以退为进要为请立方功德碑时,柳朝明才发现自己错,她就是她,今日事,若换作老御史,大约会以大随律令请圣上将朱稽佑绳之以法,而苏时雨是谢相之后,她走是自己路。
绯袍明媚朱色像半斛春光,照进他心中久不见天日河池,昔日沉入水底浮叶突生根蔓,长成片莲叶田田。
:“苏时雨?”
齐帛远道:“他问,谢煦除个孙女,可还有甚后人。”
柳朝明眉头微锁。
齐帛远道:“其实你昨夜不必特意派人送信,苏时雨早已托人与带话,道明她是谢煦孙女。”他笑道,“你担心过,她到底是谢煦之后,虽身为女子,承她祖父之学,加之多年官场历练,已可独当面,或许有天,她能如谢煦般算无遗策。”
柳朝明冷笑道:“倘若谢相当真算无遗策,当年‘相祸’将起,他为何避于蜀中不逃?是算漏自己会累及家人惨遭横祸吗?”
自此,他再也没办法忽略。
柳朝明有个瞬间很是无措,他忽然想起沈奚那句话——就不怕有朝日,有人偏不按你规矩来,直接将军?
其实深埋于柳昀骨血中倒刺,令他早已厌倦这十数年按部就班。在那个瞬间,他甚至想,将军也好。
然而他很快又冷静下来,他早已选择条独来独往路,他当是身无负累,杀伐不留情。
可惜啊,在这条路上,他不该生妄念,有所求。
齐帛远道:“这世间障眼法,大都脱不开个‘情’字,谢煦是重情重义之人,他不信皇权会彻底改变个人心,所以他避之不逃,他要看看朱景元会做到甚地步。”
他说着,忽然看柳朝明眼,淡淡而笑:“就如你也样,以你智谋,难道看不出苏时雨早留后手,可你还要多此举地知会声,为甚?仅仅因为你曾与孟良许下诺言吗?”
柳朝明未答这话。
当初他发现苏时雨是女子,让她避于杭州时,她也曾问过句:“大人图什?是老御史临终前,大人承诺过要照顾?”
而彼时他心中觉得是,可时间,又觉得不像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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