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之,娘不是告诉过你,铁杆海棠不能搁在廊下,要冻坏。”
“荷花不该开在冰水里——”这声音很快转,说:“——茉莉和金钩吻如此相似。”
闵疏害怕这声音,他慌不择路地跑,只觉得口干舌燥,肺腑中针扎样疼。这种痛像是有人把手从他喉咙里伸进去抓扯他胃,他茫然地睁眼,满目都是金黄。
“梧桐叶子黄……”茂广林站在树下,杵着大扫帚,笑眯眯地喊:“安之,等你长大,就来给老师扫院子。”
闵疏怔然地看着漫天金黄,半晌才发现那只是床帐上穗子在摇晃。他仓促要闭眼,想回到梦里去找老师,可是梁长宁发现
直到此刻,他突然就清晰地意识到,老师是真走。
梁长宁匆匆赶来,闵疏已经瘫倒在书堆中。
闵疏烧得厉害,湿帕子搭上额头就暖起来,他在晕厥中咳嗽发抖,翻开嘴唇喂药,才发现舌根底下全是溃烂水泡。
他缩在床榻上,好似到处都是飘摇风雨,他觉得自己被淋湿,像只落汤鸡,又像只丧家犬。
梁长宁用帕子给他擦汗,他后背衣服被冷汗打湿,头发缕缕贴在脸上。
茂广林去后,闵疏和众人整理他遗物时,翻出他视若珍宝大箱子。
之前陈聪说茂广林这两个箱子里全是学生们文章和策论,众人都没有打开看过。
伺候茂广林汤药侍女说,茂广林生前尤其爱提笔写字,尤其是近来写得特别多。
闵疏留心,怕茂广林写下都是对身后事嘱咐。他找许久都没找到茂广林留下笔墨,最后才想起库房里还隔着个大箱子。
这查不得,闵疏打开盖子,入目是码得整整齐齐宣纸,厚厚摞,每个字都是茂广林亲笔所写。
梁长宁彻夜守着,能用药都用下去,孔宗换两个方子,高热还是退不下去。孔宗觉得是早年孤离后遗症,孤离解开后,闵疏身上余毒残存,又跑去暨南那种年年落大雪地方。
好在最后用针又泡药浴,高热才稍微退下去点。
闵疏在梦里醒不来,他想睁眼,又接连鬼压床,连气也出不,生生要憋死在梦里。他好像回到童年时被文容压在水里时候,可这样窒息感觉又不像从前。他在梦里兜兜转转长途跋涉,才终于走到熟悉又陌生小院子里。他看见窗下开败铁杆海棠,又看见水缸里荷花,还看见砚台里磨碎茉莉,最后他仰面向后倒去,栽进梧桐落叶堆里。
闵疏害怕,他觉得那些花在跟他说话,它们叽叽喳喳嘈杂不堪,声音尖锐刺耳。
谁在说话?闵疏仓惶环顾,四周人影幢幢。
全是地安疏,茂广林句未改,他仔细认真誊抄地安疏,在落款写是自己名字,还盖血指印。
闵疏知道茂广林为什要落自己名字。
多年前陈聪和潘振玉因为这篇策论而险些没命,茂广林落自己款,就是把曾经落在陈聪和潘振玉身上污水都揽到自己身上。他用自己洗干净二人怨屈,甚至要用自己去打开土地改革路。
“老师……”闵疏喃喃道,“……怎抄完,这多份,那得抄多久……”
茂广林死后,闵疏没有觉得悲痛,更多是麻木。大概是他以为老师还在,以为那天晚上只是场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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