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李贵声音。听得“千块”这三个字,当差们脸上都放红光;但这红光只刹那,就又消失。根据他们特有经验,知道这所谓“千元”是要分等级派赏,而且即使平均分配,则连拿“引”字帖,伺候灵前,各项杂差,还有觉林素菜馆来大批“火头军”,——总共不下百人他们这当差“连”,每人所得也就戋戋。这想着他们四五人,动作就没有劲儿,反比没有提到赏钱以前更懒懒。他们股子不平之气正还要发泄,忽然个人走进来。
这是范博文,他那脸没精打采神气正不下于这些“失望”当差。站在屋子中间旋个圈子,范博文喃喃地对自己说:
“怎!这里也没有半个人!——喂,李贵,你看见佩珊二小姐?”
可是并没等李贵回答,范博文突然撒腿就跑,穿过那大餐室后半间,从后边那道门跑到游廊上,朝四面看下,就又闯进那通到“灵堂”门,睁大他找人眼睛。“灵堂”里悄悄地没有声响;太太小姐们个也不在,只有四五个“伴灵”女仆坐在靠墙壁凳子上,像排黑色土偶。吴老太爷遗体停放在屋子中央,四围堆起鲜花小山;而在这鲜花“山”中,这里那里亮晶晶闪着寒光,是五六座高大长方形机器冰。
范博文忍不住打个寒噤,赶快钻过那白布孝帏,跑到“灵堂”前石阶上松口气,仰脸望着天空。种孤伶无依,而又寂寞无聊冷味,灌满他“诗人心”。
午后,满天乌云,闷热异常。已经是两点钟,万国殡仪馆还没把吴二小姐指定要那种棺盖上装着厚玻璃可以看见老太爷遗容棺材送来。先前送来那口棺材,到底被二小姐和四小姐联合势力反对掉。入殓时间不得不改迟个小时。电话和专差,不断地向万国殡仪馆送去,流星似催促着。吴府上下人等,切都准备好,专等那口棺材来,就可以把这天大事结。
吊丧宾客也已经散去许多。只剩下几位至亲好友,或者是身上没有要紧事情人们,很耐烦地等候着送殓,此时都散在花园里凉快地方,簇簇地随便谈话。
先前最热闹大餐室前后,现在冷静。四五个当差在那里收拾啤酒瓶和汽水瓶,扫去满地水果皮壳。他们中间时时交换着几句抱怨话:
“三老爷真性急,老太爷这样件大事,天工夫怎办得!”
“这就是他脾气呀!——听高升说,早半天,三老爷在书房里大大生气呢,厂里帐房莫先生险些儿吓死!——再说,你们看老太爷福气真不差!要是迟两天出来,嘿!——听说早上来电报,那边乡下人造反!——
三老爷生气,多半是为着这个!”
说这话,叫做李贵,本来是吴少奶奶娘家当差,自从那年吴少奶奶父母相继急病死后,这李贵就投靠到吴府来。如果说吴府三十多男女仆人也有党派,那这李贵便算是少奶奶派。
“今天车饭钱就开销五百六十几块。汽水啤酒,吃掉三十打。”
另个当差转换谈话方向。
“那,三老爷回头给们赏钱,至少也得千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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