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维岳再接过那信笺看眼,又对吴荪甫凝视半晌,这才鞠躬说:
“从今天起,算是替三先生办事。”
“有本事人,总给他个公道。知道现在这时代,青年人中间很有些能干人,可惜事情忙,不能够常常和青年人谈话。——现在请你先回厂去,告诉工人们,定要设法使她们满意。——有什事,你随时来和商量!”
吴荪甫满脸是得意红光,在他尖利观察和估量中,他断定厂里工潮不久就可以结束。
然而像他那样人,决不至于让某件事胜利弄得沾沾自喜,就此满足。他踱着方步,沉思好半晌,忽然对于自己“能力”怀疑起来;他不是向注意周密而且量才器使?可是到底几乎失却这个屠维岳,而且对于此番工潮不能预测,甚至即在昨天还没有正确地估量到工人力量雄大。他是被那些没用走狗们所蒙蔽,所欺骗,而且被那些跋扈工人所威胁!虽则目前已有解决此次工潮把握——而且这解决还是于他有利,但不得不额外支出笔秘密费,这在他还是严重失败!
吴荪甫心里占上风。他抓起笔来,就是那站着,在张信笺上飞快地写几行字,回身递给屠维岳,微笑着说:
“刚才收你铜牌子,现在把这个换给你罢!”
信笺上是这样几个字:“屠维岳君从本月份起,加薪五十元正。此致莫干翁台照。荪。十九日。”
屠维岳看过后把这字条放在桌子上,句话也不说,脸上仍是什表情都没有。
“什!你不愿意在这里办事?”
多花两三千块钱,他并不怎样心痛,有时高兴在总会里打牌,八圈麻雀输还不止这点数目;可是,因为手下人不中用而要他掏腰包,则此风断不可长!外国企业家果然有高掌远蹠气魄和铁样手腕,却也有忠实而能干部下,这样才能应付自如,所向必利。工业不发达中国,根本就没有那样“部下”;什工厂职员,还不是等于乡下大地主门下帮闲食客,只会偷懒,只会拍马,不知道怎样把事情办好。——想到这里吴荪甫就不免悲观起来,觉得幼稚中国工业界前途很少希望;单就下级管理人员而论,社会上亦没有储备着,此外更不必说。
像莫干丞类人,只配在乡下收租讨账;管车王金贞和稽查李麻子本来不过是流氓,吹牛,吃醋,打工人,拿津贴,是他们本领;吴荪甫岂有不明白。然而还是用他们到现在,无非因为“人才难得”,况且有吴荪甫自己双尖眼监视在上,总该不致于出岔子,谁料到几乎败大事呀?因为工人已经不是从前工人!
吴荪甫愈想愈闷,只在书房里转
吴荪甫诧异地大叫起来,不转睛地看着这个年青人。
“多谢三先生美意。可是不能领受。凭这张纸,办不什事。”
屠维岳第次带些兴奋神气说,很坦白地回看吴荪甫注视。
吴荪甫不说话,突然伸手按下墙上电铃,拿起笔来在那张信笺上加句:“自莫干丞以下所有厂中稽查管车等人,均应听从屠维岳调度,不得玩忽!”他掷下笔,便对着走进来当差高升说:
“派汽车送这位屠先生到厂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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