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10 / 12）

他不喜欢多说话，但同时，确是个温柔可亲人物。

当下因为四小姐被“发见”，那三位喜欢说话青年倒有会儿沉默。杜新箨虽然不喜欢夹在人堆里抢话来说，可是大家都不出声时候，他也不反对自己说几句，让空气热闹点。他微笑着，轻描淡写地说：

“个刚到上海人，总觉得上海这地方是不可思议。各式各样思想，在上海全有。譬如外边麦歇曾①，——嗳，你们都觉得他可憎，实在这样人也最可怜。——四姨，你自然认识他，这话可对？”——

①“麦歇曾”法语。意即“曾先生”，杜新箨在法国留过学，故有此习惯。——作者原注。

四小姐真没想到这位比她自己还大几岁绅士风青年竟称她为“姨”，她不由得笑笑。看见四小姐笑，范博文也笑，他在杜新箨肩头拍下说：

他们刚坐下，就放声大笑；杜学诗在哄笑中还夹着咒骂。范博文座位刚好对着四小姐，就先看见，他赶快站起来，挡在那三位面前说：

“你们猜下，这里还有什人？”

“还有个却不是人，是印在你心上时刻不忘poeticandlove①混合！”——

①“Poeticandlove”“诗意与恋爱”。——作者原注。

吴芝生脱口回答。可是范博文竟不反唇相讥，只把身子闪开，涨红脸四小姐就被大家都看见。吴芝生是第个不好意思，他就站起来搭讪地说：

“大世兄老箨呀！可不便忝居姻叔之列。”

“又是开玩笑，博文！——都是你们开玩笑人太多，把中国弄糟！是看着那姓曾就不高兴，想着他就生气！不是他刚到，就对你们说这人准是混蛋？果然！真想打他。要是在别地方，刚才定打他。”

杜学诗拎起眼睛鼓着腮儿说。他就是生气时候那

“四妹，来给你介绍，这位是竹斋姊夫少爷，杜新箨。”

“法国留学生，万能博士，会缫丝，也会养蜂，又是美术家，又是巴枯宁主义者，又是——”

范博文抢着替杜新箨背诵头衔，可是还没完，他自己先笑起来。

杜新箨不笑，却也不显得窘，很大方样子对四小姐鞠躬，又伸出只手去。可是看见四小姐双手却贴在身旁不动，而且回答鞠躬也多少带几分不自在，这杜新箨柔和地笑，便也很自然地收回手来。他回中国来仅只三天，但中国是怎样复杂个社会，他是向来解；也许就为这点解，所以在法国三五年中，他进过十几个学校，他试过各项学科：园艺，养鸡，养蜂，采矿，河海工程，纺织，造船，甚至军用化学，政治经济，哲学，文学，艺术，医学，应用化学，切切，他都热心过几个星期或几天，“万能博士”雅号就是这来；如果说他曾经在法国学得些什特殊，那就是他自己方式巴枯宁主义——“什都看不惯，但又什都不在乎”那种人生观，而这当然也是他“万能”中之。

他有理想？他理想很多很多。说得正确些，是当他躺在床上时候，他有异常多理想，但当他离开床，他就只有他那种“什都看不惯，但又什都不在乎”气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