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书房里坐定后,吴荪甫吩咐当差第个命令是“请丁医生”,第二个命令是“生客拜访,概挡驾”!他还有第三个命令正待发出,忽然书桌上封电报转移他注意,于是摆手叫当差退出,他就看那电报。
这是唐云山从香港打来电报,三五十个字,没有翻出。吴荪甫拿起电报号码本子翻七八个字,就把那还没发出第三个命令简直忘记得精光。可是猛可地他又想起另件事,随手丢开那电报,抓起电话筒来。他踌躇下,终于叫着杜竹斋公馆号头。在问明竹斋行踪以后,吴荪甫脸上有点笑容。万分之希望又在他心头扩大而成为百分之十,百分之二十,三十!
而在这再燃旺希望上又加勺油,是唐云山那电报居然是好消息:他报告事务顺手,时局有转机,并且他在香港亦已接洽好若干工商界有力份子,益中公司尚可卷土重来;最后,他说即日要回上
阵头晕,又加上心口作恶,他两腿软,就倒下去,直瞪着对眼睛,脸色死白。王和甫吓得手指尖冰冷,抢步上前,手掐住吴荪甫人中,手就揪他头发。急切间可又没得人来帮忙。正慌做堆时候,幸而孙吉人来,孙吉人还镇静,而且有急智,看见身边有杯冷水,就向吴荪甫脸上喷口。吴荪甫眼珠动,咕吐出堆浓痰。
“赶快抛出去呀——”
吴荪甫睁大眼睛,还是这句话。孙吉人和王和甫对看眼。孙吉人就拍着吴荪甫肩膀说:
“放心!荪甫!们在这里招呼,你回家去罢!这里人多气闷,你住不得!”
“没有什!那不过是时痰上,现在好!——可是,抛出去?”
吴荪甫忽地站起来说;他那脸色和眼神确好多,额角却是火烧般红。这不是正气红,孙吉人看得非常明白,就不管吴荪甫怎样坚持不肯走,硬拉他出去,送上汽车。
这时候,市场里正轰起从来不曾有过“多头”和“空头”决斗!吴荪甫他们最后炮放出去!百五十万裁兵公债下里抛在市场上,挂出牌子来是步步跌!
要是吴荪甫他们友军杜竹斋赶这当儿加入火线,“空头”们便是全胜。然而恰在吴荪甫汽车从交易所门前开走时候,杜竹斋坐着汽车来。两边汽车夫捏喇叭打个招呼,可是车里主人都没觉到。竹斋汽车咕声停住,荪甫汽车飞也似回公馆去。
也许就是那交易所里人声和汗臭使得吴荪甫时晕厥罢,他在汽车里已经好得多,额角上邪火也渐渐退去,他能够“理性”地想想,但这“理性”思索却又使他脸色点点转为苍白,他心重甸甸地定住在胸口,压迫他呼吸。
濛濛细雨现在也变成倾盆直泻。风也有点刺骨。到家从车里出来时,吴荪甫猛然打个寒噤,浑身汗毛都直竖。阿萱和林佩珊在大餐间里高声嚷笑着,恰在吴荪甫走过时候,阿萱冲出来,手里拿本什书,背后是林佩珊追着。吴荪甫皱着眉头,别转脸就走过。他近来已经没有精神顾到这些小事,并且四小姐反抗也使他在家庭中威权无形中缩小,至少是阿萱已经比先前放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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