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骅已经十二岁,还没进过学校门。看到同村女孩子都快读完小学,她急得要发疯,跟秋园提好几次要上学。秋园每次都很耐心地解释,不是不愿意送她读书,只是如今连饭都吃不饱,如果没有之骅在家带弟弟、种菜、搞柴、挑水、洗衣、煮饭,自己就不能去教书,日子就没法过下去。
明知家里是这个样子,之骅读书欲望还是越来越强烈。
天傍晚,秋园在坪里架好门板,把衣料放上面替人裁衣。为节省灯油,天不断黑,秋园是不进屋。
之骅又斗胆提出要去读书。秋园咔嚓咔嚓剪着布,叹口气,还来不及开口,仁受突然从灶屋里出来。他手上拎把菜刀,扑通声跪在之骅面前,把菜刀往脖子上搁,说:“明年再不送你读书,你就用这把菜刀把爸爸杀!”
之骅看到仁受颤抖手举着菜刀,头发已经灰白,棉布褂子上补丁摞补丁,褶头便裤膝盖上两个大补丁正贴着地面,脚上套着双烂鞋子。之骅阵心酸,赶紧抬头望天,不让眼泪流出来。当时也呆,竟不知扶仁受起来。
走路。秋园是包过小脚,脚板心很空,脚背很高,除大拇趾外,四个脚趾都挤在起,走路时大拇趾个劲往前冲。
晚上终于到县城,在饭店住下。秋园大拇趾打血泡,血泡磨破,感染发炎。十指连心,秋园那晚痛得没睡觉。
第二天,好不容易挪进考场,脚趾还是痛得钻心,秋园根本无心考试。回程时,子恒扶着秋园,整整走两天才走到家。秋园脚足足痛个月。
考试结果下来,子恒考取,秋园落榜。经过个暑假培训,子恒被分配到西乡垸子里西河坝小学当老师。垸子离湘阴县城八十里路,县城离黄泥冲又有八十里路,子恒只能寒暑假回家。
秋园没有考上公办教师,但新民小学缺老师,她就留下来教书,只是薪水很少。但如果没有秋园这点收入,这个家真不知怎过下去。
秋园连忙扶起仁受,说:“何必这样呢?”
谁也不作声。秋园收好东西,家人进屋吃饭。仁受煮锅苋菜粥,鲜红鲜红,偶尔能看到白花花饭粒在红汤中闪着光泽。
白天燥热慢慢散去,屋子侧边墈上树枝在微风中摇摆着,萤火虫闪闪地在头顶上来回飞舞,蟋蟀开始吟唱……但在之骅记忆中,那个傍晚只有寂静,死般寂静。
之骅十岁,早就到读书年龄。可为带两个弟弟赔三和田四,读书事是想也不能想。除领两个弟弟,之骅还要洗衣、煮饭、挖土、捡柴、种菜……之骅得让秋园腾出手来干针线活,家人才能有口饭吃,她必须帮秋园撑起这个家。
晚上和下雨天,仁受会教之骅识字,或念书讲故事给她听。秋园则教之骅搓麻绳、纳鞋底、绣花等活计。
五
秋园当民办教师,拿也是工分,分得粮食不够吃半年。全家人仍过着吃上餐没下顿日子。秋园白天教书,晚上替人做针线,常常做到深更半夜。
之骅也帮秋园做活:绣鞋面子上花,绣做嫁妆枕头套子。枕套上观音送子、鸳鸯戏水、喜鹊噪梅……都是之骅自己画、自己绣,活灵活现。村里妹子都好喜欢,没个人不夸之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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