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受由于饥饿,变得干瘦干瘦,脸上现出菜绿色,大部分时间都闷坐着,讲话力气也没有,简直成个人影子。
吃饭时,仁受却反往日温文尔雅,变得恶形恶状:不怕丑地发出惊人咀嚼声,眼睛红,脖子伸,喉咙里又是声惊人咕咚声,吃完还贪婪地望着饭钵,伸出舌头舔又舔。
青黄不接时候最是难熬。稻谷开始泛黄,远远望去,好像锦旗上流苏。
多数人家几天都见不到粒米。村里人慢慢开始在晚上摸到偏僻田里去偷谷子。之骅几次要去,仁受就是不让,说不能和人家比,人家成分好。家人饿得眼冒金星,还要做事,赔三和田四还要上学。真正尝到饥饿等于活埋滋味。
之骅下定决心去偷。晚上等仁受、秋园睡熟,之骅推醒赔三,拿个撮箕就出门,直奔小水冲里。
头将冰打碎,再踩下去,冷自不必说。那些大大小小冰块有棱有角,脚踩下去,就像有万千把尖刀从四面八方刺向脚丫子。脚虽已冻得麻木,仍能感到阵阵刺痛。有时,水中还会沁出殷红血来。
之骅脚划道寸多长口子,她忍着痛,锄头锄头将禾草挖起、翻转、埋进泥里。有水禾草真是难挖,尽管裤脚卷得老高,仍免不溅上水。只好把锄头轻轻放下去,两手抓住锄头把,用暗劲把禾草翻转。
收工,从田里上来,腿脚上粘满烂泥,拖着双无跟烂鞋子,呵着双冻僵手。寒风吹,腿脚上仿佛有无数刀子划过。
秋园被安排在食堂里蒸饭、抹桌子。满婆婆满娭毑管伙食。
柴、米、油、盐在间房里,米缸侧边放好几种大小不同竹筒,从半两到三两。满娭毑每天将各家米量好,放在个个搪瓷钵里,钵子上写着名字。各人将自家米分成三餐量,洗好放到蒸笼里。秋园只管烧火。
那里已是片黑压压人头。姐弟俩赶紧走到田里,赔三端着撮箕,之骅对准老禾线双手死劲勒,勒把谷,勒满满撮箕。别人袋袋地勒回家,可惜他们没带布袋。
回到家里,仁受问道:“这谷哪里来?”之骅如实告诉仁受。仁受摸着之骅头说:“爸爸不怪你,可下不为例,还是名声要紧啊!”
将谷倒进锅里,点燃灶火,把谷焙干、焙燥,随后才能脱壳。谷在锅里发出热气充满整个灶屋,那股清香似乎手都抓得到。家里没有脱粒工具,磨子也没有,只好把谷倒在桌上,拿升筒
满娭毑腰上系条围裙,给每家量米时,随手抓上把放进围裙口袋里,偷偷带回家去,神不知鬼不觉。
大家端饭时都两眼放光,只想菩萨保佑,饭蒸得又硬又多。饭端在手里,掂又掂,看有几重;食指按又按,看是硬还是烂。慢慢地,大伙都觉得这饭不对劲:蒸得少且烂。
“有人偷米。”人们议论纷纷。
满娭毑站在堂屋中间,两手叉腰,大声大气地说:“你们莫乱讲,食堂就两个人,不是偷,就是她偷。你们干脆把人讲出来,要不干脆去找宝生把换掉。你们咯样乱讲真是不好。”
大家肚子气,心里明明白白,只是不能讲,真是哑巴吃黄莲。没人怀疑秋园。她顶着个旧官吏太太名分,吃豹子胆也不敢犯众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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