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不亮,秋园就起来,空着肚子上路。双包过小脚又红又肿,挨地就钻心痛。她咬紧牙关,慢慢地走着。
从湘阴县城到垸子里,过河之后,只有条没有尽头河堤。秋园直走到月亮从云层里钻出来。清冷月光照得大地片惨白,星星越来越多,密密麻麻,好像蚂蚁在打架。秋园茫然四顾,万籁俱寂,看不到尽头河堤上没有房屋,没有人烟,只有点点时隐时现磷火。
孤零零地走呀走,终于看到河堤坡下有个小茅棚。秋园弯着腰,小心翼翼地挪到坡下棚子边上。就着月光,她看到棚子里铺着稻草,上面坐着个六十多岁老倌子,旁边放着个小炉锅、双筷子、只碗。
秋园向老倌子打听西河坝小学还有多远。老倌子说:“还有七里路,不过小学已经被大水冲掉。”
此时,秋园感到寸步难行,肩上薄棉絮似有千斤重。但听见老倌子说小学已被水冲走,她实在担心子恒安危,恨不能插上翅膀飞到西河坝。
毑苦笑,语调平静:“唉,也不知前世造什孽,这左边奶子上先是长个疮,敷些草药也不见好,后来这疮就开始烂,越烂越大,现在总有碗口大……”
徐娭毑得其实是乳腺癌。那时人们没这个常识,也没钱看病,徐娭毑只能让奶子烂下去……整个人散发着扑鼻恶臭,去要饭都没人敢拢近。
只有邱家人继续看顾她。子文常常上山采草药,熬成膏,让贵嫂或小泉帮她敷在烂处,再用破布缠住。左边奶子快烂完,无论是什草药也起不什作用。子文知道,徐娭毑挨不多少日子。
徐娭毑自己也知道。她虽然臭不可闻,走路歪倒,竟也保持着种奇特尊严——奶子烂成那样,不晓得有多疼,她硬是忍得住,吭都不吭声,从不在人前喊疼,只是平静地等待死去。
脸福相徐娭毑,这辈子实在冇享到什福。过不长日子,她果真死去。
夜深人静,秋园不辨方向,便请老倌子带路。老倌子提出要两万块[14],秋园答应送到就给钱。老倌子便接过棉絮,带头爬上河堤,沿着河堤路向前。路上,老倌子告
秋园找到小泉,说想借几块钱做件衣。小泉说:“梁老师,从前多承你看顾,就不要说借不借话。这里有块洋布,是从前个客人抵工钱放在这里,你看要得就拿去。”
那是六尺乳白色洋布,秋园喜欢得不得,当即再三再四地道谢。秋园贯穿大襟衣,这回小泉帮她裁件开胸衣。秋园在边上看,只见小泉在衣服两边腰子上各打两个褶,裁领子,做扣袖,钉上白色钮扣。秋园第次穿这种衣,真是洋气得很哩。此后,秋园不但学会做大襟衣,也会做开胸衣和中山装。
秋园还在小泉那里借条黑洋布裤子,凑成身像样衣服。又凑些旧棉花,弹床极薄棉絮,捆好,用根小扁担穿着,撬在肩上,天不亮就出发。
四
秋园那天实在走得快,下午两点左右就走完八十里路,到湘阴县城,找个小饭铺住下。买小碗稀饭,几口就喝掉,真是牙齿缝都没塞满。人已精疲力尽,早早就躺下,想要好好困夜,第二天还有八十里路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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